甬道深处涌来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带着刺骨的阴寒与一种无声的尖啸,直刺神魂。它并非单纯的漆黑,而是某种活物的具象,翻滚、扭曲,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光线与生气。
“啊——!”白灵儿的尖叫在死寂中骤然撕裂,带着最本能的恐惧。那黑暗瞬间加速,仿佛嗅到了更鲜活的神魂气息,化作无数无形的尖锥,狠狠扎向众人识海!
凌清雪的反应快如闪电。不见她如何动作,清冷的寒月剑气已然泼洒而出,凝成一片皎洁的光幕横亘在前。剑光所至,寒气凛冽,甬道四壁瞬间凝结出厚厚的冰霜,空气都仿佛被冻结。然而,那翻滚的黑暗遇到剑幕,只是微微一滞,如同水流遇到礁石般分开,旋即毫无阻碍地穿透而过!那足以冻结精铁的寒气,对这纯粹的精神侵袭竟似毫无作用。
“没用!”凌清雪清冷的声线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凝重,她身形微晃,眉心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显然那穿透剑幕的黑暗余波已然触及她的神魂。白灵儿更是脸色煞白,抱着脑袋蹲了下去,小巧的身躯瑟瑟发抖,那无形的尖啸在她脑中疯狂回荡。
战红缨闷哼一声,手中沉重的战戟猛地杵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她双目圆睁,赤红的战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周身升腾,强行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她紧咬牙关,额角青筋跳动,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一步不退,反而死死盯着那翻滚的黑暗,仿佛要用眼神将其撕碎。“什么鬼东西!滚出来!”她怒吼,声音却在那诡异的黑暗吞噬下显得有些发闷。
唯有萧遥,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没有丝毫晃动。那足以让寻常修士神魂崩裂的尖啸,于他而言,不过是耳边拂过的一阵微不足道的阴风。他甚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翻滚的黑暗形态,口中啧啧有声:“‘噬魂影’?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倒还养着点稀罕玩意儿,专挑神魂下嘴的懒鬼。”
眼看那黑暗如同活物般再次凝聚,化作一张巨大的、无声咆哮的鬼脸,挟带着更加凶戾的精神冲击当头压下,凌清雪已握紧剑柄准备硬抗,战红缨也低吼着要挥戟迎上——
“唔…嗯嗯嗯…呀呀咿咿…”
一串荒腔走板、不成调子的哼唱,突兀地在甬道中响起。
是萧遥。
他微微眯着眼,像是午后小憩被蚊蝇惊扰般随意,嘴里哼着不知是哪个山野小村流传的俚曲小调,调子古怪,节奏更是飘忽得如同醉汉呓语。没有半分灵力波动,没有一丝神通威压,只有那古怪的、甚至有些滑稽的音节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然而,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无形无质、吞噬一切的黑暗鬼脸,在接触到这怪诞音波的瞬间,猛地剧烈扭曲起来!仿佛一张被揉皱又试图展开的纸。构成鬼脸的黑暗边缘,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冒出缕缕稀薄却真实的青烟!那无声的精神尖啸,第一次在众人感知中化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穿透耳膜的嘶嚎!
“吱——嘎!!!”
巨大的鬼脸疯狂地抽搐、收缩,像是被无形重锤狠狠砸中,又像是被投入了滚油之中。它那吞噬一切的凶威骤然崩溃,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惊惶。黑暗翻滚着,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飞退,如同潮水般仓皇缩回甬道深处的阴影里,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焦糊味和神魂被灼烧后的特殊腥气。
甬道内,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萧遥那不成调的哼唧声,又意犹未尽地拖了几个怪异的尾音,才终于停了下来。他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难听的调子。
“……”凌清雪紧握剑柄的手指微微松开,冰霜凝结的剑幕无声消散。她看向萧遥的背影,清冷的眸子里,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层层扩散——有惊异,有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安心。那看似荒诞的音波,蕴含的却是她难以企及的、针对神魂本源的恐怖法则之力。
战红缨则像被施了定身法,维持着拄戟欲冲的姿势,嘴巴微张,赤红的战意僵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半是刚才精神冲击的余波,另一半则完全被那古怪小调和恐怖效果搅成了浆糊。“这…这就完了?”她看看空荡荡的甬道深处,又看看一脸轻松的萧遥,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那调子,跟哭丧似的…也太难听了点吧?” 她试图用粗豪的抱怨掩饰内心的震撼与挫败。这种层面的敌人,她连碰都碰不到,人家哼个跑调的小曲就解决了?这差距…让她这武痴的拳头都感到一阵无力。
白灵儿拍着胸口,小脸还残留着惊吓后的苍白,心有余悸地小声道:“吓、吓死我了…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呀?感觉魂儿都要被吸走了…”她看向萧遥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后怕。
“嗐,一点小玩意儿,饿疯了专吃魂儿的懒鬼罢了。”萧遥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仿佛刚刚只是随手赶走了一只苍蝇。他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岩石穹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就在他哼唱结束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毁灭意志的压抑感,如同沉甸甸的铅块悬在了这片古境的上空,一闪即逝,快得让凌清雪和战红缨都毫无所觉。只有萧遥自己知道,那是天道意志的“注视”,一次比一次更近,更清晰。这幽骸古境对天罚的隔绝,并非万无一失。
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懒散:“走吧,别在这阴沟里磨蹭。好东西……通常都藏在最里面,也最麻烦的地方。”
队伍继续前行。经历了“噬魂影”的诡异袭击,气氛变得有些沉闷。甬道依旧蜿蜒向下,坡度陡峭,两侧石壁上的刻痕愈发古老深邃,描绘着一些难以理解的祭祀场景和狰狞的异兽图腾。空气越来越冷,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凝固了万载岁月的死寂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脚下的石阶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踩上去发出轻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白灵儿紧紧挨着凌清雪,大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怕哪里又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战红缨则沉默了许多,她扛着战戟,眉头紧锁,似乎还在消化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以及自身在法则层面攻击前显得如此渺小的事实。
约莫又深入了数百丈,前方豁然开朗。
狭窄的甬道尽头,连接着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空旷得惊人。穹顶高悬,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看不见顶端。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石台,宛如一座被削平的山峰。一条同样由巨大青石铺就的宽阔神道,从他们脚下延伸出去,笔直地通向那石台的顶端。
而神道的起点,就在他们前方不到十丈的地方,左右两侧,如同亘古的守卫,矗立着两尊庞然大物。
那是两尊高达近十丈的石像。
石像并非人形,而是某种融合了多种猛兽特征的狰狞巨兽。左侧一尊,形似巨熊,却生着三颗凶戾的狼首,獠牙外露,六只石眼空洞地俯视着下方,粗壮的前肢末端是锋利如刀的利爪,深深嵌入地面石板。右侧一尊,则像一头人立的巨鳄,覆盖着厚重的鳞甲状石片,一条粗壮如攻城锤的尾巴盘踞在身后,它的头颅更像某种怪异的蜥蜴,口中衔着一块布满裂纹的暗红色菱形晶石,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灼热波动。
两尊石像沉默地矗立着,身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与刀劈斧凿的战斗痕迹,许多地方已经崩裂缺损,显露出内部并非完全实心,而是有着复杂的符文结构。它们散发出的并非生灵之气,而是一种凝固的、纯粹的、沉重如山的压迫感,以及一种……破碎而混乱的法则气息。仿佛它们本身,就是某种残缺法则的具象化产物。
“嘶……”白灵儿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躲到了凌清雪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声音发颤:“好…好大…好可怕…”
凌清雪眼神锐利如剑,瞬间锁定了石像关节处那些若隐若现、如同血管般流淌着黯淡微光的符文脉络。她清晰地感知到,这两尊死物身上缠绕着极其危险的气息,远超之前的石像守卫。那破碎法则的混乱感,让她手中的冰魄剑都发出细微的嗡鸣。
战红缨眼中的挫败瞬间被点燃,化为熊熊燃烧的赤焰!那沉重的压迫感、那混乱却强大的法则气息,像是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她骨子里的好战与不屈!之前的憋闷一扫而空,只剩下面对更强挑战的纯粹兴奋。
“哈哈!这才像样!”她大笑一声,声震空旷的地下空间,豪气干云。沉重的战戟被她单手抡起,带起沉闷的风声,戟尖直指左侧那三首狼熊石像,赤红的战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冲天而起,将她整个人都映照得如同浴火的战神。“这个大家伙,归我了!谁也别抢!” 话音未落,她脚下坚硬的石板轰然炸裂,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裹挟着一往无前的狂暴气势,朝着那庞然巨物冲杀而去!
“红缨姐!”白灵儿惊呼。
凌清雪眉头微蹙,但并未阻止。她知道战红缨需要这样的战斗,也需要直面这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来突破自身的桎梏。
萧遥只是挑了挑眉,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找了个旁边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靠了上去,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他甚至连提醒都懒得说一句。
战红缨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冲刺的轨迹在空气中拉出一道赤红的残影。瞬息之间,她便已冲至三首狼熊石像下方!那石像看似笨重,反应却快得惊人!就在战红缨挥戟上撩,赤红戟芒撕裂空气,带着斩断山岳的气势狠狠劈向其左前肢关节的刹那——
轰!
中间那颗狼首猛地低头,空洞的眼窝骤然亮起两点惨绿的光芒!并非光束,而是一圈肉眼可见的灰白色震荡波纹,以那颗狼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法则碎片:迟滞!**
战红缨只觉一股无形的、粘稠至极的力量瞬间包裹全身!她狂暴冲刺的速度骤然暴跌,仿佛陷入了万丈泥潭,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沉重无比,挥出的战戟也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拖拽,威力锐减!那感觉,如同时间在她周身被强行放缓!
“吼!”左右两颗狼首同时发出无声的咆哮。巨大的石爪,一只裹挟着令人窒息的重压(**法则碎片:重力挤压**),当头拍下;另一只则闪烁着撕裂空间的微弱寒芒(**法则碎片:空间锋锐**),拦腰横扫!攻击配合得天衣无缝,瞬间封死了战红缨所有闪避空间!
死亡的阴影骤然降临!
“喝啊——!”战红缨目眦欲裂,赤红的战意如同火山般在体内爆发!她强行扭转被迟滞的身形,战戟由劈变格,横架在头顶,周身肌肉贲张到极限,硬生生扛向那蕴含重力挤压的拍击!同时,她左腿灌注全部力量,猛地蹬向地面,试图用反震之力侧移,避开那拦腰的致命撕裂!
铛——!!!
石爪与战戟碰撞的巨响,如同万斤巨锤砸在铜钟之上!狂暴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地炸开,将地面坚硬的石板掀飞、震碎!战红缨脚下的地面瞬间塌陷成一个深坑,她双臂剧震,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戟杆流淌而下!那恐怖的重压让她全身骨骼都在呻吟!更可怕的是,她试图侧移的动作,在双重法则迟滞和重力挤压下,慢得如同龟爬!
嗤啦!
蕴含空间锋锐的石爪边缘,险之又险地擦着她的腰侧扫过!坚固的战甲如同纸糊般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飙射而出!若非她最后关头爆发的战意强行带动了一丝身体,这一爪足以将她拦腰斩断!
剧痛和死亡的擦肩,非但没有让战红缨退缩,反而彻底点燃了她骨子里的凶悍与疯狂!她借着重爪拍击的巨力,身体顺势向后倒滑,双脚在破碎的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沟。腰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染红了战甲,但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
“痛快!”她舔了舔溅到唇边的鲜血,那腥甜的味道如同兴奋剂,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死死盯着那再次抬起巨爪,眼窝中绿光闪烁的三首狼熊,战戟斜指,周身赤红的气血之力与不屈战意疯狂涌动,竟隐隐在体表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血色罡气!她调整呼吸,将剧痛和迟滞感强行压下,身体微微低伏,如同蓄势待发的凶兽,寻找着下一次扑杀的机会和角度。她在适应,在从这破碎法则的攻击中汲取经验,寻找那一线破绽!
另一侧,那尊巨鳄蜥蜴石像并未被战红缨吸引,它空洞的眼窝转向了萧遥三人所在的方向。它口中那块暗红色的菱形晶石光芒骤然一盛!
嗡——!
一道暗红色的、扭曲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晶石中爆射而出!那光束并不粗大,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感到灼烧的恐怖高温(**法则碎片:熵增热寂**)!光束所过之处,空气剧烈扭曲、沸腾,发出滋滋的声响,连光线都被吞噬、灼烧得变形!它无声无息,速度快得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目标赫然是抱着手臂看戏的萧遥!
这攻击来得太快、太诡异!蕴含的法则更是直指物质存在的根本——熵增无序,走向热寂!凌清雪瞳孔骤缩,寒月剑意瞬间凝聚,就要出手拦截!
然而,萧遥的动作更快。
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在那暗红光束即将及体的瞬间,像是掸去衣服上的一粒灰尘般,随意地挥了挥衣袖。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目的光芒对冲。
那足以熔金化铁、焚灭万物的熵增光束,在接触到那看似柔软的青色布袖的刹那,如同冰雪投入了滚烫的熔炉,又像是一幅被投入水中的沙画,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湮灭了。
连一丝涟漪,一缕青烟都未曾升起。仿佛那恐怖的法则光束,从未出现过。
巨鳄蜥蜴石像口中晶石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似乎也“愣”住了。
凌清雪凝聚的剑意僵在指尖,清冷的眸子里是难以掩饰的震惊。那湮灭的过程,快得超出了她的感知极限!那不是抵消,不是对抗,而是更高层次上的……抹除?无视?她看向萧遥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敬畏与困惑。
白灵儿更是小嘴张成了圆形,彻底呆住。
萧遥放下衣袖,连看都没看那巨鳄石像一眼,目光依旧落在正在与三首狼熊石像搏杀的战红缨身上,微微摇了摇头,像是点评一个鲁莽的学徒:“蛮劲有余,脑子不够。那破石头脑袋亮灯就是放屁的前兆,躲开不就成了?硬顶?嫌自己骨头太硬?”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轰鸣,精准地传入正在险象环生中寻找机会的战红缨耳中。
战红缨刚躲过一次三首齐发的迟滞波纹,正被重力爪拍得气血翻腾,闻言差点一个趔趄。她咬紧牙关,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咽下,心中暗骂:“说得轻巧!你来试试这鬼东西的迟滞领域!” 但骂归骂,萧遥那看似随意的点破,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