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死寂、压迫。
这便是古境核心,葬魂殿带给萧遥小队的第一感受。它并非凡俗宫殿的雕梁画栋,而更像是由一整块无法想象其庞大的、深暗如墨的巨石直接掏凿而成。殿身线条粗犷,直插上方翻滚不息的铅灰色浓云,那浓云低沉得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将这孤绝的巨殿彻底压碎。殿体表面,岁月和某种更深沉力量的侵蚀留下了无数扭曲的刻痕,蜿蜒盘踞,如同干涸凝固的黑色血河,透着一股渗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古老死气。
殿前,是一片异常开阔的广场,地面铺陈着同样暗沉的巨石,缝隙里沉淀着不知多少岁月的尘埃。这本该是通往大殿的坦途,此刻却被一层无形的、扭曲视线的屏障彻底隔断。
空间迷阵。
它没有耀眼的符文光链,也没有冲霄的灵光柱。有的只是空气本身的病态。目光投过去,光线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揉搓、折叠、撕裂。近处的景象清晰,稍远一点便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再远些,则彻底化作一片混沌的、色彩疯狂搅动的旋涡。那旋涡深处,偶尔会闪过一抹刺目的猩红,或是传出半声戛然而止、令人头皮炸裂的凄厉惨叫,旋即便被扭曲的空间彻底吞噬,只留下令人心胆俱寒的余音在耳膜深处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像是铁锈混合着陈腐的泥土,又隐隐带着一丝空间被强行撕裂后产生的、难以言喻的“焦糊”感。
这片区域,已然成了吞噬生灵的魔域。迷阵边缘的巨石缝隙里,凝固着大片大片发黑的血污,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来自不同时期的牺牲者。几件残破的法器碎片散落在附近,灵光尽失,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魄的枯骨。更远处,隐约可见几具姿势扭曲的残躯,肢体呈现出违反常理的断裂角度,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瞬间拧碎、扯断,又被随意丢弃在时空的夹缝里,死不瞑目。
“嘶……” 金镶玉倒抽一口凉气,圆脸上惯常的商人精明被一片惨白取代,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胖乎乎的手指无意识地搓捻着腰间一枚用于静心凝神的玉坠,指节用力到发白。“这……这他娘的什么鬼地方?比老子在万宝楼秘库里见过的‘九曲星河阵’还要邪乎百倍!”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白灵儿俏脸煞白,紧紧攥着萧遥的一片衣角,指尖冰凉。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恐惧,死死盯着迷阵深处那片混沌的旋涡,仿佛那里随时会跳出噬人的凶兽。“萧遥哥哥……好多……好多人死在里面了……”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
凌清雪周身寒气无声弥漫,在她脚下凝结出细碎的冰晶。她握紧了手中寒月剑,剑身嗡鸣,散发出凛冽的剑意,试图驱散那无孔不入的死亡气息和空间扭曲带来的晕眩感。然而,当她的剑意探入那迷阵边缘时,剑身猛地一颤,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剑尖凝聚的寒霜竟凭空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仿佛被无形的空间之力冻结、震裂。她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是凝重,更有一丝面对未知力量的忌惮。
“哼!一堆装神弄鬼的破石头烂气!” 一声充满战意与不耐的冷哼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带来的沉重压力。
战红缨!
她本就性子如火,一路被各种陷阱、凶兽撩拨得战意沸腾却难以尽兴,此刻眼前这无声无息却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迷阵,在她眼中非但不是畏途,反倒像是对她武魄的一种挑衅。那凝固的血污、破碎的肢体、绝望的惨叫,非但没能让她退缩,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骨子里的狂傲与暴烈。
“管你什么迷阵死阵,看老娘一枪捅穿它!” 她眼中燃烧着近乎亢奋的光芒,周身赤红的战气轰然爆发,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炽热的气浪向四周排开,连带着凌清雪散发的寒气都被逼退了几分。她足下发力,脚下坚硬的暗沉巨石竟被蹬出细密的裂纹,整个人如同离弦的赤色流星,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朝着那片扭曲视线的空间屏障撞去!
“红缨!不可!” 凌清雪清叱出声,试图阻止,但已经晚了。
白灵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金镶玉胖脸一抽,惊叫卡在了喉咙里:“我的姑奶奶啊!”
萧遥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但身形却纹丝未动,只是目光死死锁定了战红缨冲入的方向。
战红缨的身影没入那层扭曲屏障的瞬间,如同撞进了一潭粘稠的、翻滚着无数无形刀锋的泥沼。她身上那层炽烈如实质的赤红战气护罩,仅仅支撑了不到一个呼吸!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仿佛坚韧皮革被无数利刃同时割裂的声音响起。
赤红战气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雪,瞬间被撕扯得千疮百孔。战红缨冲锋的势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硬生生遏止、扭曲。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布满锋利棱角的巨手攥住,狠狠地朝侧面一拧、一撕!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战红缨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她身上那件材质非凡的贴身战甲,在左肩、肋下、大腿外侧等几个地方,瞬间爆开数道深可见骨的裂口!鲜血如同被高压挤出的浆液,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破碎的甲片和周围的空气。那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空间本身“啃噬”过的平滑断口,没有丝毫毛刺,只有纯粹的空间切割造成的致命创伤。
更可怕的是,她所处的空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令人眩晕的错位。她的一条手臂仿佛被拉长、扭曲,与身体呈现出诡异的夹角,而另一侧的腿则像是被折叠压缩了一截。整个人如同被顽童随意揉捏后丢弃的泥偶,被无形的空间之力肆意蹂躏。
巨大的痛苦和空间的撕扯力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冲势,身体被抛飞,眼看就要被卷入迷阵深处那片色彩疯狂搅动的混沌旋涡之中!那旋涡如同巨兽贪婪的口器,散发着致命的吸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萧遥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战红缨那惨烈的伤口和扭曲的肢体。他的目光异常冷静,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混乱空间表象,精准地锁定了战红缨被抛飞轨迹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稍纵即逝的空间“褶皱”。
时机只在电光石火!
他并指如剑,指尖没有灵光闪耀,却仿佛凝聚了某种洞悉本质的力量,快若奔雷般点向那处空间褶皱!
啵!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闻的脆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无形的气泡。
那处刚刚形成、即将把战红缨彻底吞噬的空间褶皱,在萧遥指尖触碰的瞬间,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戳破的幻影般,无声地湮灭、平复下去。
同时,萧遥的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并非抓向战红缨的身体,而是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她腰间那条由某种坚韧兽筋编织的束甲带!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回拉!
“给我回来!”
萧遥低喝一声,腰身拧转,脚下生根,硬生生将几乎被空间乱流彻底吞没的战红缨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噗通!
战红缨重重摔在迷阵边缘的坚硬地面上,距离那片扭曲的屏障不过半步之遥。她口中喷出一口带着灼热气息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尘埃。剧痛让她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赤红的战气早已熄灭,只剩下破碎的战甲和淋漓的伤口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她挣扎着想抬头,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莽夫!” 凌清雪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怒意,但动作却不慢。她瞬间出现在战红缨身边,蹲下身,一只冰凉的手掌迅速按在战红缨鲜血汩汩涌出的肋下伤口附近。精纯冰冷的寒月真元力透入,并非为了攻击,而是以极致的冰寒之力强行封堵伤口,暂时止住那可怕的出血。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弹出一粒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碧绿色丹药,直接塞进了战红缨口中。
“唔……” 战红缨喉头滚动,艰难地咽下丹药,一股温润却带着强大修复力量的药力迅速化开,缓解了部分剧痛,也让她混乱的气息稍稍稳定。她看着凌清雪冰冷却隐含关切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狰狞的伤口,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惊悸和后怕,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粗重的喘息。
金镶玉和白灵儿也急忙围拢过来,看着战红缨惨烈的伤势,脸色都难看至极。
“空间……法则碎片……” 凌清雪一边持续输入真元压制伤口,一边抬头看向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的迷阵,清冷的眸子里寒意更盛,“这阵法并非简单的障眼法或能量陷阱。它扭曲了空间本身的‘规则’,将空间的‘切割’、‘折叠’、‘错位’这些特性,化作了最纯粹的杀伐之力。寻常护体罡气、防御法器,在完整的空间法则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寒月剑尖那道细微的裂痕上,语气沉重。
“法则碎片?” 金镶玉胖脸煞白,声音都变调了,“我的老天爷!这……这玩意儿不是传说中仙人才玩得转的吗?这葬魂殿到底是什么来头?门口就摆这种大杀器?” 他看向迷阵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那不是阵法,而是一头蹲伏在殿前的、择人而噬的空间巨兽。
白灵儿小脸煞白,紧紧抓着萧遥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萧遥哥哥……红缨姐她……我们能过去吗?这里太可怕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遥身上。凌清雪的凝重,金镶玉的惊惧,白灵儿的无助,战红缨虚弱的喘息,还有迷阵中不时传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濒死惨嚎,构成了一幅绝望的图景。
萧遥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直身体,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扭曲、混沌、吞噬生命的空间迷阵。他的眼神深邃,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眼前并非绝地,而是一张需要拆解的复杂图纸。
“法则碎片……”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凌清雪的判断,嘴角却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甚至……一丝微不可察的兴奋?“不完全是。” 他轻轻摇头,像是在纠正一个认知上的偏差,“是破碎的法则脉络,被强行拘禁、扭曲后形成的陷阱。支离破碎,混乱无序,但……并非无迹可寻。”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直接踏入了那片扭曲视线的屏障之内!
“萧遥!” 凌清雪失声惊呼,按在战红缨伤口上的手都猛地一紧。
金镶玉和白灵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预想中的空间撕裂并未发生。
萧遥的身影在踏入屏障的瞬间,仿佛融入了一片晃动的深潭。他周围的景象开始疯狂扭曲、拉伸、压缩,光怪陆离的色彩在他身边飞速流淌、旋转。一条漆黑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空间裂缝,无声无息地在他左侧不到三尺的地方骤然裂开,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而在他的正前方,景象更是诡异,一块巨大的殿前广场铺地石,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掰弯,突兀地竖立起来,如同一堵石墙挡在面前,而石墙的“顶端”,赫然连接着后方遥远处的另一片地面,景象完全错乱!
更可怕的是,一阵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声,仿佛就在萧遥耳边炸响!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但目光所及,除了扭曲的光影,空无一物!那惨叫声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绝望,仿佛正经历着千刀万剐的酷刑,声音越来越尖锐,最终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死寂和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