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风舔舐着每一寸裸露的岩石,发出干燥的呜咽。戈壁的白天,天空是烧融的琉璃,灼热而刺眼,无情地倾泻着光与热。空气在视野边缘扭曲变形,蒸腾的热浪让远处嶙峋的怪岩如同鬼魅般摇曳。大地龟裂,蛛网般的缝隙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丝可怜的湿气,延伸至视野尽头,与同样死寂、同样灼热的地平线融为一体。只有风,永不停歇的风,裹挟着粗糙的沙粒,在裸露的岩壁上刮擦出尖锐的哨音,一遍遍诉说着这片绝地的荒芜与残酷。
萧遥靠在一处巨大风蚀岩柱的背阴面,粗粝的岩石硌着后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是连日煎熬刻下的疲惫血丝,如同蛛网密布。嘴唇干裂,几道血痕凝成暗红的痂。前胸后背的衣袍早已在之前一连串的“意外”中被碎石刮蹭得褴褛不堪,露出底下几道翻卷着、微微渗血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戈壁特有的、尘土与焦糊混合的呛人气息,沉重地牵扯着胸腔,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沙砾。他低头,看向蜷缩在自己身侧阴影里的凌清雪。
她依旧昏迷着,那张素来清冷如雪莲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在灼热光线的映衬下,透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脆弱。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在苍白肌肤上投下两小片淡青色的阴影。只有极其微弱、几不可闻的气息,证明她还活着。萧遥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鼻息,指尖感受到那丝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流,才缓缓收回。心魔幻境中她痛苦梦呓的景象,还有醒来时那眼神中复杂的情绪,此刻都被更深沉的忧虑所覆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必须离开这片被天道诅咒的绝地!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内视的状态。识海深处,原本浩瀚如海、奔流不息的本源之力,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攥住、封禁,只留下一条细若游丝的缝隙,艰难地维系着最根本的生命运转。经脉干涸枯竭,如同久旱龟裂的河床,布满细密的裂痕。丹田气海更是空空荡荡,曾经磅礴的真元被天道化身在葬神渊的追杀和后续的规则封禁中几乎彻底榨干、禁锢。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出尖锐的警报,那是力量枯竭、本源受创带来的极致虚弱与痛苦。
目光再次扫过这片被高温炙烤得扭曲的荒芜戈壁。稀薄!这里的天地灵气稀薄得令人发指!远不如寻常荒山野岭,更遑论那些洞天福地。它们如同濒死的游鱼,艰难地在滚烫的空气里浮沉,微弱得几乎难以被神识捕捉。然而,这是此刻唯一可感知到的“补品”。别无选择。
萧遥深吸了一口气,那滚烫的空气灼烧着喉咙。他小心翼翼地运转起体内那仅存的一丝微弱本源之力,如同在干涸河床上挖掘引水渠的纤夫,动作轻缓到了极致,生怕一个不慎就彻底震碎那些布满裂痕的脆弱经脉。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去沟通、捕捉空气中那些游离的、稀薄的灵气粒子。
一丝微凉的气流,如同沙漠中偶然滴落的露珠,极其微弱地,顺着他刻意引导的路径,穿透皮肤,缓缓渗入体内。就在这丝微弱灵气接触到他经脉内壁的刹那——
“嗤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了最柔嫩的皮肉上!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而灼热的剧痛,瞬间沿着那丝灵气侵入的路径猛烈爆发开来!那感觉绝非寻常灵气入体的温润滋养,更像是滚烫的岩浆被强行灌入了纤细的血管!经脉内壁传来被疯狂腐蚀、烧灼的可怕痛楚,那细密的裂痕瞬间被撕裂、扩大!
“呃!”萧遥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青筋瞬间暴凸,冷汗如浆般涌出,又立刻被戈壁的酷热蒸发,留下白花花的盐渍。他死死咬紧牙关,牙床发出咯咯的摩擦声。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那丝灵气侵入的路径,狠狠扎进他的识海深处。
不对!这感觉绝不仅仅是稀薄灵气本身的问题!这稀薄的灵气之中,仿佛被掺入了无形的“毒药”!一种充满了整个戈壁天地、弥漫在每一粒沙尘、每一缕热风之中的……**恶意**!一种源自世界本身法则的、赤裸裸的**排斥**!天道在警告他,在惩罚他,在用这种方式宣告:这片天地,已不再欢迎他,不再允许他汲取丝毫力量!
不信邪!也不能信邪!
萧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寒光。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撕裂神魂的灼痛,非但没有停止,反而猛地加大了那丝本源之力的运转力度!如同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明知眼前的水可能有毒,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他需要力量!需要哪怕一丝丝的力量来打破这该死的绝境!为了自己,更为了身边昏迷不醒的凌清雪!
“给我……进来!”他心中低吼,意志如同磐石般坚硬。
更强烈的排斥感如同无形的铁壁轰然撞来!那被他强行吸纳、数量稍多了一丝丝的戈壁灵气,瞬间在体内彻底“变质”!它们不再是滋养的甘露,而是化作了沸腾的滚油,化作了蚀骨的毒液!入体的灵气粒子疯狂地旋转、爆裂,释放出远超其本身蕴含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灼热能量!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从萧遥口中狂喷而出!那血带着异常灼热的温度,甚至隐隐有丝丝诡异的焦糊气息,溅落在滚烫的沙砾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被烤干成一片片暗红褐色的血痂。他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全靠后背死死抵住那坚硬的岩柱才没有栽倒。
体内的经脉如同被无数把烧红的小刀反复刮削、切割,传来阵阵令人几欲昏厥的抽搐剧痛。他清晰地感觉到,几条原本就布满裂痕的支脉,在刚才那强行吸纳的瞬间冲击下,彻底碎裂了!力量非但没有恢复半分,反而伤势加剧,如同雪上加霜!本源深处那丝维系生机的缝隙,也因为这强行运转和反噬冲击,变得更加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彻底闭合,将他拖入永恒的沉寂。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如同火烧火燎般疼痛的胸腔。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指尖沾上的温热粘稠触感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一种奇异的焦灼感。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掌,又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头顶那片被热浪扭曲的、蓝得刺眼、却又空茫得令人绝望的天空。
无声的咆哮在他胸腔里翻腾。天道!好一个天道!锁死空间,断绝生路!降下霉运,步步杀机!如今,连这天地间最根本的灵气,都化作了穿肠毒药!这是要将他彻底逼入绝境,碾碎他每一寸骨头,榨干他最后一丝生机,要让他像一条野狗般,在这片被诅咒的戈壁里无声无息地腐烂!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热浪扭曲的光影变化。就在他刚才喷出的那片血迹边缘,几粒暗红色的血珠恰好渗入下方沙砾的缝隙。那片沙地似乎极其干燥,吸水性极强,血珠瞬间消失。然而,就在血珠渗入的刹那——
嗡!
极其短暂,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道细如发丝、极其黯淡的淡金色纹路,在血珠渗入处的沙砾下方极其诡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隐没。快得像幻觉。但那瞬间散发出的、极其古老而隐晦的波动,带着一种与这片死寂戈壁格格不入的、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沉重韵律,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猛地窜过萧遥因剧痛而有些混沌的识海!
他的呼吸骤然一窒,瞳孔猛地收缩如针尖。
那是什么?
错觉?还是这残酷天道玩弄他的又一个恶毒把戏?被世界排斥的剧痛还在体内肆虐,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铁线缠绕、勒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痛楚。然而,那惊鸿一瞥的淡金色纹路,那瞬间感知到的古老韵律,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死死盯着那片血珠消失的沙砾,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那层薄薄的沙土,看清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神识艰难地凝聚,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前行,忍着经脉灼烧的剧痛,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区域。然而,除了滚烫的沙粒和死寂的大地气息,一无所获。刚才那瞬间的波动,仿佛从未存在过。
“呵……”一声低沉沙哑的冷笑从萧遥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嘲弄。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眸再次投向那片空茫灼热的天空,眼神里翻滚着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戾和一丝绝不低头的桀骜。“想玩死我?就凭这点手段……还早得很!”
他不再尝试吸纳那些致命的“灵气毒药”。目光艰难地从那片诡异的沙砾上移开,转向四周更加荒芜、更加狰狞的环境。远处,几株形状扭曲、颜色暗沉、一看就知蕴含剧毒的荆棘类植物,在热风中微微晃动。它们的根系或许能扎入更深的地层?它们的茎叶里,是否藏着一丁点能维系生命的浊水?
更远处,几块颜色奇特的矿石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斑。那光芒……是否能被利用?
脚下的沙砾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在快速移动。是那些能在戈壁深处生存的毒虫?它们靠什么活下来?它们的体液……能否成为“食物”?
一个又一个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甚至自寻死路的念头,在萧遥被剧痛和虚弱折磨得几乎要沸腾的大脑里飞速掠过、碰撞、筛选。世界在排斥他,灵气已成剧毒,天道在全方位地封杀他。那么,他就从这世界最残酷、最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榨取出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可能!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避开背后岩柱滚烫的部分,重新坐稳。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体内碎裂的经脉,带来钻心的痛楚,让他额头的冷汗再次密布。他闭上眼,不再看那绝望的天空,不再理会体内肆虐的灼痛,强迫自己进入一种极致的冷静状态。思维如同精密的器械,开始高速运转,分析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可利用之物——剧毒的植物、反射阳光的矿石、沙砾下潜藏的虫豸、空气流动的规律、岩石阴影的温度差……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绝境求生的筹码。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戈壁的酷热没有丝毫减退,反而随着太阳的爬升而愈发暴烈。萧遥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疲惫依旧浓重如墨,剧痛依旧在神经末梢跳动,但之前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狂怒和绝望,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所取代。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属于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生存者所独有的平静。他目光如扫描般,再次掠过四周。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距离岩柱阴影边缘大约七八丈远的地方。那里,生长着几簇极其低矮、几乎紧贴着滚烫沙地的暗紫色荆棘。荆棘的叶片细长如针,边缘带着令人心悸的深紫色锯齿,在烈日下泛着一种不祥的油亮光泽。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辛辣腥气,正随着热风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
“蚀骨沙棘……”萧遥在心中默念出这种毒物的名字,脑中迅速闪过关于它的信息:剧毒,其汁液能腐蚀血肉,麻痹神魂。但古籍的边角曾有野史杂记提及,在极西酷热绝域,有异族巫者,能在特定时辰,以秘法从其最坚韧的老根深处,榨取出一滴浑浊如脓、却能在关键时刻吊住性命半日的“苦髓”。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扭曲的热浪,仔细分辨着那几簇毒棘。其中一株,明显比周围的同伴更加粗壮虬结,深紫色的表皮干裂如老树皮,透着一股历经风沙磨砺的沧桑。就是它了!老根蕴藏“苦髓”的可能性最大。
目标锁定!
萧遥深吸一口气,那滚烫的空气灼烧着喉咙和受伤的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嘴角又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沫。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移动身体。动作幅度小到了极致,如同壁虎在光滑的墙壁上挪移。每一次细微的肌肉牵动,都伴随着体内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褴褛的衣衫,又在高温下迅速变成一层白花花的盐壳。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七丈……六丈……五丈……
滚烫的沙砾隔着破烂的鞋底传来惊人的热量,脚底的皮肤仿佛要被烤熟。他必须避开所有可能引发“霉运”的因素——过于松软的沙堆,看似平坦却可能暗藏锋利碎石的地面,甚至是一些在沙面上爬行的、颜色艳丽的微小毒虫。每一步,都像是在布满无形尖刀的陷阱上跳舞。
四丈……三丈……
就在距离那株目标老棘还有不到三丈时,萧遥的左脚踩在了一片看似结实、颜色略深的沙地上。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心脏骤停的脆响从脚下传来!
不是松软的塌陷,而是某种**坚硬物体被踩裂**的声音!
萧遥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
“咻!咻!咻!”
三道乌黑的光芒,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潜伏在沙下的毒蛇猛然昂首噬咬,从被他踩裂的沙层下方激射而出!直取他毫无防备的小腹、心口和咽喉!
陷阱!一个被精心伪装、利用戈壁天然沙层覆盖的古老捕兽机关!那深色的沙地,根本就是诱饵!
千钧一发!体内残存的那一丝本源之力在生死危机下被本能地激发,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猛地爆出一丝火星!萧遥的身体以一个近乎超越极限的、扭曲到非人的角度猛地向侧面倒折!同时右手快如闪电般在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破旧皮囊上一拍!
“嗤啦!”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左肩胛处撕裂开来,滚烫的鲜血瞬间飙射而出——那是他极限躲避时,一道乌光擦肩而过留下的痕迹。剧痛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
“叮!”另一道乌光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狠狠钉入后方的岩柱,发出金属撞击岩石的脆响,溅起几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