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神都,承天殿。
琉璃金瓦映照的煌煌天光,今日却透不进一丝暖意。殿内三十六根蟠龙金柱撑起的浩瀚穹顶下,空气凝滞得如同万年玄冰。往日庄严肃穆的朝堂,此刻暗流汹涌,沉甸甸的压抑几乎要压垮每一个人的脊梁。
“陛下!”兵部尚书赵无极须发皆张,声音如同濒死的困兽在咆哮,震得殿梁嗡嗡作响。他猛地踏前一步,手指几乎要戳破大殿尽头那垂落的九重珠帘,“‘弑遥联盟’的诛杀令已传遍九州!十万血魂精兵陈兵‘断龙关’外!那是大炎西北门户!铁蹄所向,分明是我神都!他们放言,若陛下再执迷不悟,庇护那‘天道不容之人’,便是与大炎……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四个字,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狠狠砸在每一个朝臣心头。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悄然攀爬。
“何止断龙关!”户部侍郎周崇明声音尖利,带着哭腔,“东南沿海,我大炎富庶膏腴之地,已现魔踪!血煞宗的‘九幽聚魂幡’在‘望海城’外猎猎作响!白骨成丘,怨气冲天!更有消息传来,黑狱魔宗三位渡劫期的太上长老已秘密潜至‘伏波城’!陛下啊!那是能一击倾覆城池的魔头啊!魔道巨擘倾巢而出,虎视眈眈,只等联盟号令,便要噬我大炎血肉!”
“还有那些古族!”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宗正捶胸顿足,声音嘶哑,“‘天风古族’、‘玄龟古族’……这些避世千年的老怪物,竟也派出了使者!虽未明言,但字字句句皆是威胁!暗示我大炎若一意孤行,便不再是‘弑遥联盟’的敌人,而是整个修行界的公敌!届时……神朝基业,万载荣光,必成齑粉!”
“公敌”二字,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让整个承天殿都微微摇晃了一下。朝堂之上,死寂蔓延,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交织。无形的恐惧如同粘稠的沼泽,吞噬着每一个人的勇气。
“够了!”一声沉喝,如同雷霆炸裂在死水之上,瞬间驱散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压抑。太傅秦正阳,这位三朝元老,须发如雪,面容清癯,此刻却挺直了如同青松般的脊梁,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面无人色的朝臣,最终落在珠帘之后那道模糊却依旧挺拔的身影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一个灵魂深处:“尔等食君之禄,受万民奉养!此刻强敌环伺,便只会瑟瑟发抖,口吐危言,动摇国本吗?‘弑遥联盟’?好大的名头!不过是一群趁火打劫、利欲熏心的豺狼!圣地联盟早已名存实亡,残余鼠辈,何足挂齿?魔道宵小,历来是我大炎死敌!至于那些古族,不过是些藏在龟壳里苟延残喘的老朽,何曾真正在意过天下兴衰?他们今日能因萧遥威胁我大炎,他日难道就不会因其他借口,再度兵临城下?尔等的骨头,难道已被这所谓的‘联盟’吓软了吗?!”
秦正阳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人心,被他扫视的朝臣无不低下头颅。他深吸一口气,转向珠帘,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恳切:“陛下!老臣深知陛下与那萧遥,或有故旧之谊。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天道化身亲临葬神渊,降下诛杀之令!此乃煌煌天意!天意不可违啊,陛下!”
他撩起朝服下摆,竟“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触碰冰冷的金砖,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一跪,仿佛抽走了大殿内最后一丝反抗的气息。
“陛下!”秦正阳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老臣斗胆,恳请陛下……即刻颁下旨意,昭告天下!言明我大炎神朝,与那‘天道不容之人’萧遥,恩断义绝!划清界限!如此,方能平息‘弑遥联盟’之怒,消弭古族之疑,亦是对天道的敬畏与臣服!唯有如此,方能保我大炎国祚绵延,护佑这亿万黎民苍生,免遭池鱼之殃,生灵涂炭啊!”
“恳请陛下,明断圣裁!”
“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
“请陛下……与萧遥……割袍断义!”
仿佛被秦正阳这一跪点燃了最后的勇气,又或许是那“亿万苍生”的沉重枷锁终于压垮了犹豫,殿中超过三分之二的朝臣,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哗啦啦跪倒一片。他们伏低身体,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口中发出或悲切或惶恐的恳求之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声浪,汹涌地扑向那九重珠帘之后的身影。
“苍生?社稷?”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如同冰玉相击,穿透了那一片恳求的声浪,清晰地在大殿中响起。
珠帘轻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碰撞声。一只素白如玉的手伸了出来,稳稳地、毫无迟疑地拂开了那象征隔绝与神秘的帘幕。
凤霓裳的身影,出现在金阶之上。
她没有穿戴繁复隆重的帝王朝服,仅着一身玄色常服,衣袍之上以暗金丝线绣着翱翔九天的神凰,简约而庄重。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古朴的赤凰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衬得她面色有些苍白,仿佛大病初愈。然而,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最璀璨的星辰,又像是淬炼了万载寒冰的锋芒,深邃、平静,却蕴含着足以焚尽八荒的意志火焰。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跪倒的人群,扫过秦正阳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落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由整块“蕴灵神玉”雕琢而成的巨大龙案之上。案上,一方赤金为底、九龙盘绕的玉玺,正静静安放,吞吐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严气息——那是大炎神朝万载国运的具象凝结!
“太傅,还有诸位爱卿,”凤霓裳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让整个大殿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你们口口声声苍生社稷,口口声声天道天意。那么,朕来问你们——”
她微微一顿,目光如实质的冰锥,刺向跪在最前方的秦正阳。
“何为天道?”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诘问,“是那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动辄降下毁灭、不容丝毫忤逆的冰冷意志吗?还是那些假借天意之名,实则为一己私利、为抢夺所谓‘逆天之秘’,便不惜掀起滔天杀劫、视人命如草芥的豺狼虎豹?”
秦正阳猛地抬头,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凤霓裳却没有给他机会,她的声音如同奔涌的洪流,带着积压已久的雷霆之怒:
“萧遥有何罪?他不过是……不愿屈从于那冰冷的、不公的天道枷锁!他不过是……拥有了那些豺狼虎豹所觊觎的力量!此等‘逆天’,何罪之有?若只因不愿被奴役、不愿被掠夺,便是逆天,便是该杀!那这天道,与那暴虐无道的昏君何异?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何异!”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大殿中炸响!所有跪伏的朝臣都骇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金阶之上那道身影。陛下……陛下竟然在直斥天道不公?!这……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秦正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剧震,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凤霓裳的目光掠过他们惊恐的脸庞,那深藏眼底的一丝悲悯被冰冷的决绝彻底取代。
“至于苍生社稷……”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重量,“你们以为,割舍一个萧遥,向那所谓的‘弑遥联盟’摇尾乞怜,便能换来真正的安宁?便能保我大炎万世太平?笑话!”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洞察一切的嘲讽,也是身为帝王的绝对清醒。
“今日他们能逼朕舍弃萧遥,明日他们就能以任何借口,逼朕割让城池,逼朕献上子民,逼朕跪伏于他们的脚下!一次低头,便是万劫不复!一次退让,便是国将不国!牺牲一人以求苟安,非但换不来真正的和平,只会让那些豺狼尝到甜头,愈发肆无忌惮!最终,这大炎的每一寸山河,这神朝的每一个子民,都将成为他们砧板上的鱼肉!”
“今日,朕若退这一步,”凤霓裳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轰然砸在死寂的大殿之上,“那便是我大炎神朝脊梁崩断之始!是我亿兆黎民沦为猪狗、任人宰割之始!”
她的目光,最终牢牢锁定在龙案之上那方九龙玉玺之上,那目光炽热而决绝,仿佛在凝视着整个神朝的命运。
“这脊梁,不能断!这气节,不能丢!这国运……更不能卑躬屈膝地去乞求!”她猛地向前一步,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其上暗金神凰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唳鸣,“尔等惧那天道化身,惧那‘弑遥联盟’的刀兵……朕,不惧!”
话音未落,凤霓裳已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五指张开,精准无比地按在了那方九龙玉玺之上!
“嗡——!”
一声低沉、古老、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又像是源自无尽时空长河源头的轰鸣,骤然自玉玺内部炸响!这声音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震颤在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跪伏在地的朝臣们瞬间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巨大威压,如同太古神山轰然压下,让他们连头颅都无法抬起半分!
“吼——!!!”
紧接着,一声威严、神圣、充满了无尽力量与沧桑的龙吟,响彻九天!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从承天殿的地底,从大炎神朝广袤疆域的每一条地脉深处爆发出来!
“轰隆隆——!”
整个承天殿剧烈地震动起来!不是寻常的地动山摇,而是仿佛有一条沉睡万载的太古巨龙,正在这金殿之下、在这神都之下、在这无垠的江山社稷之下,缓缓苏醒,扭动它庞大无匹的身躯!
殿顶镶嵌的夜明珠、琉璃灯疯狂摇曳、明灭不定。蟠龙金柱上盘绕的金龙浮雕,其龙睛位置镶嵌的宝石,竟在刹那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殿外,天空骤然变色!原本还算晴朗的苍穹,瞬间被无穷无尽、厚重粘稠的玄黄色云气所覆盖!那不是乌云,而是纯粹到极致的、象征着大地本源、江山气运的——龙气!浩瀚的玄黄龙气翻滚奔腾,如同怒海狂涛,遮蔽了整个神都的天空,将白昼强行拖入一种黄昏般的奇异光景!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伴随着那覆盖天穹的玄黄龙气,骤然降临在神都每一个生灵的心头。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胄,无论是修士大能,还是凡俗百姓,在这一刻,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敬畏!仿佛整个神朝的重量,都压在了他们的肩头!无数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朝着皇城承天殿的方向,惶恐而茫然地匍匐跪拜。
“陛下!不可啊!!”秦正阳感受到那股浩瀚无边、沉重如山的国运力量正被疯狂抽取,汇聚向那方玉玺,汇聚向金阶之上那道决绝的身影,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挣扎着想抬起头,却被那恐怖的龙威死死压住,只能以头抢地,发出绝望的咚咚声,“强引龙气,逆天而行,必遭反噬!国运动荡,地脉不稳,江山倾覆只在顷刻啊陛下!!您这是……这是要毁了大炎的根基啊!!”
“根基?”凤霓裳的声音在那浩瀚的龙吟与大地轰鸣中,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若连脊梁都断了,若连庇护子民的气魄都丢了,这根基……要来何用?”
她按在玉玺上的五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纤细的手背上青筋微微贲起。
“朕乃大炎女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今日,便以这万载国运为凭,以这亿兆黎民愿力为引!”她清叱一声,声音陡然拔高,穿透云霄,带着帝王的绝对意志,轰然宣告:
“朕说——这天道枷锁,困不住他!”
“吼——!!!”
随着她的话语,那覆盖神都的浩瀚玄黄龙气云海,骤然沸腾!云海中央,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疯狂旋转起来!旋涡深处,无尽的金光爆发!那不是普通的光芒,而是由最精纯、最厚重的国运龙气高度凝聚压缩而成!
金光越来越盛,越来越凝练!最终,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旋涡中心的金光猛地向内塌缩、凝聚!
一面巨大无比、几乎遮蔽了整个神都天空的——玄黄金鳞巨盾,在翻滚的龙气云海中,轰然成型!
盾面之上,万龙游走!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流淌着大地山川的厚重与江河湖海的磅礴!古老的符文在盾面流转,蕴含着江山社稷的意志,承载着黎民苍生的祈愿!它散发着镇压诸天、隔绝万法的无上威严,仿佛能将整个大炎神朝的疆域,都庇护在这面巨盾之下!
神都之内,所有修行者,无论修为高低,在这一刻都感到自身与天地法则的联系骤然变得滞涩模糊!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厚重无比的屏障,隔绝了内外!
“噗!”
就在那面象征大炎国运的玄黄金鳞巨盾成型的刹那,金阶之上,凤霓裳那挺拔如青松的身躯猛地一晃!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直冲喉头,被她强行咽下,但一丝刺目的猩红,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她紧抿的唇角缓缓溢出,滴落在玄色的帝袍前襟,瞬间洇开一小片暗色。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上好的宣纸,苍白得近乎透明。按在九龙玉玺上的那只手,指骨因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力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碎裂。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疲惫和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
强行引动、凝聚如此浩瀚的国运龙气,化作这遮蔽苍穹的护世之盾,其代价远超想象!这不仅仅是法力的消耗,更是对她这位承载国运者的帝命本源最直接的抽取与透支!那面巨盾每存在一息,都在疯狂吞噬着她生命的光华。
“陛下!”一直侍立在金阶之下阴影中的老太监曹安,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滑行半步,枯瘦的手掌微微抬起,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痛惜与焦虑。他侍奉过三代帝王,深知这强行引动玉玺龙气意味着什么。那是真正的帝王心血,乃至寿元的燃烧!
凤霓裳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曹安一眼。她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定海神针。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唇角不断加深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她此刻承受的恐怖压力。
“无妨。”两个字,从她苍白的唇间吐出,轻若蚊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的目光,穿透了承天殿厚重的殿顶,穿透了那翻滚的玄黄龙气云海,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时空阻隔,牢牢锁定在某个正被煌煌天威疯狂追杀的身影之上。
“护住他…便是护住我大炎…最后一丝…抗争的星火…”她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却又重逾千钧。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大地脏腑被狠狠撕裂的巨响,猛地从神都西南方向传来!整个承天殿再次剧烈摇晃,比之前玉玺引动龙气时更加猛烈!殿顶簌簌落下灰尘,一些支撑的斗拱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报——!!!”凄厉的嘶喊声撕破了殿外死寂的空气。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扑倒在金砖之上,脸上混杂着泥土、血污和极致的惊恐,“启禀陛下!西南三郡急报!‘伏龙山脉’主峰……崩塌了!地龙翻身,山崩地裂!‘伏龙城’……半个城池陷落地裂之中!死伤……死伤无数啊陛下!!”
“轰隆——!!!”
传令兵的声音刚落,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东北方向炸开!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了一下!
“报——!!!”另一名传令兵几乎是踩着前一个的尾音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东北‘寒渊江’……江水倒灌!千里沃野化为泽国!‘临渊府’……府城被淹!灾民……灾民如蚁!陛下!!”
“噗——!”
几乎是同时,承天殿角落,负责记录国史、观测气运星象的老太史令,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面前那方由历代太史令心血温养、用以感应国运流转的“山河定运圭”上,代表大炎国运的玄黄光柱,此刻剧烈地波动着,如同风中残烛,其上赫然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老太史令指着那碎裂的玉圭,手指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