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葬神渊深处特有的阴冷尘埃,从破损的洞府入口处灌入,带着呜咽般的哨音。萧遥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断石上,身前虚空悬浮着一张以灵力勾勒、闪烁着微光的清单。
“世界树嫩枝(生机)……”
“九幽冥铁(死寂)……”
“时光砂(调和)……”
“混沌源气(核心)……”
四行字迹,每一个名字都重若千钧,每一个背后都代表着一条布满荆棘与绝险的道路。它们静静燃烧在幽暗的光线里,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也似指引迷途的星辰。
最后一丝从金镶玉处得来的微弱神念波动,在他强大的元神中反复推演、印证,最终尘埃落定。修复欺天石所需的核心材料,便是眼前这四样。缺一不可,难如登天。
萧遥的目光,沉凝如水,久久停留在清单首位——“世界树嫩枝”之上。生机……这修复的起点,也是撬动命运的支点。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无数古籍记载、前辈轶闻、以及一些极其古老模糊、近乎传说的碎片信息,如同深海的暗流般翻涌、碰撞、筛选。
葬神渊死寂的罡风刮过断壁残垣,发出厉鬼哭嚎般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萧遥紧闭的眼睑骤然掀开,漆黑的瞳孔深处,一点精芒如刺破永夜的寒星,骤然点亮。
“生命古树!”
这四个字,带着一种穿透万古尘埃的悠远气息,从他唇齿间轻轻吐出,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般的磅礴生机。洞府内,那些顽强依附在角落缝隙里的几株枯黄苔藓,竟在这四个字音落下的瞬间,肉眼可见地抽出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嫩绿!虽然这绿意转瞬便被阴冷的死气重新压制、吞噬,但那刹那的勃发,已足以证明其名所承载的力量是何等浩瀚。
生命古树!
传说中,天地初开,混沌分判,有灵根生于造化之源,汲取万界生机本源,其躯干撑开寰宇脉络,其根系贯穿诸天万界,其叶可化星辰,其露可润泽万物。此树,名“世界”,亦尊“生命”!它是天地间一切生机的源头象征,是造化法则最直观的体现。其存在本身,便是一个世界、甚至多个世界得以诞生、延续、繁荣的基石。
而“世界树嫩枝”,所指的,便是这尊伟大生命体上,蕴藏其本源生机的幼嫩枝条。并非随便一根新芽便可,必须是其核心主干之上,经历千年岁月沉淀,吸纳天地精华、日月灵粹,最终在特定契机下自然脱落的那一小截。此枝蕴含的生机,精纯磅礴,近乎大道本源,拥有化死地为沃土、活白骨、续断脉、甚至滋养世界残片、延缓纪元衰亡的伟力!
此等神物,早已超脱了寻常天材地宝的范畴,乃是传说中的传说。无数纪元以来,关于其存在的记载都只存在于最古老、最隐秘、甚至被斥为荒诞不经的神话典籍之中。绝大多数修士,终其一生,连听闻其名的资格都没有。
萧遥缓缓站起身,无形的气势在周周流转,将灌入洞府的阴冷罡风无声排开。他负手而立,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破碎空间,投向了无尽遥远、未知的某个角落。
“精灵族……圣地……”
这两个词,紧随“生命古树”之后,带着一种神秘、古老、且极度排外的气息,浮现在他的识海。
精灵族。
一个在漫长岁月长河中,逐渐褪去了曾经耀眼光芒,选择了沉寂与隐匿的古老种族。他们并非人类,更非妖族,而是天地间自然灵韵与先天木行精华凝聚所生的灵族,天生便与草木、森林、自然法则亲和无比。传闻其血脉古老而尊贵,可追溯至开天辟地之初,是受天地钟爱的宠儿。
他们曾经活跃,建立过辉煌璀璨的森林文明,其自然魔法(或可称之为乙木仙法)冠绝一时,神射手更是令诸天胆寒。然而,不知从哪个纪元开始,或许是厌倦了尘世的纷争与贪婪,或许是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变故,这个强大的种族选择了彻底的避世。他们举族迁徙,以无上自然伟力,将整个族群的核心圣地——传说中环绕着生命古树的那片永恒森林——从主世界剥离、隐藏、封印。
从此,“精灵族圣地”便成为了一个缥缈的传说,一个只存在于吟游诗人歌谣和老古董们模糊记忆里的名词。它如同沉入深海最底部的明珠,知道它存在的人或许还有,但知晓其具体方位、如何进入的线索,早已断绝了不知多少万年。
圣地难寻!
这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萧遥心头。比寻找传说本身,更令人绝望的,是连寻找的途径都渺茫无踪。精灵族避世太久,久到足以让沧海化作桑田,让星辰改变轨迹。他们留下的痕迹,早已被时光的尘埃彻底掩埋。主世界广袤无边,次元维度更是繁复如恒河沙数,一个被主动隐藏、刻意与世隔绝的圣地,该如何定位?
萧遥的眉头,第一次因为这材料的线索而紧紧锁起。金镶玉提供的线索,指向了“生命古树”,而这古树又与精灵族圣地绑定。可这圣地……又在何方?
这第一步,便是天堑。
他沉默着,身形在昏暗的洞府中如同一尊亘古的雕像。葬神渊的死寂气息愈发浓重,仿佛要将他连同那渺茫的希望一同冻结、吞噬。然而,那漆黑眼眸深处,一点名为“不屈”的火焰,却始终未曾熄灭,反而在绝境的压迫下,燃烧得更为沉静、更为炽烈。
“路,是人走出来的。”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寂的洞府内回荡,带着一种斩断迷茫的决然。“圣地难寻,并非无寻。精灵族……总会有痕迹留下。”
下一步,不再是枯坐推演。他需要信息,需要那些散落在时光长河角落、可能记载着只言片语的古老线索。需要去触碰那些尘封的历史,去聆听那些几乎被遗忘的传说。
目标,锁定在那些最混乱、消息也最灵通的灰色地带——修士聚集的边陲重镇,龙蛇混杂的古老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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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北荒边缘,黑石城。**
风沙是这里永恒的主题。粗糙的黑色岩石垒砌成高耸却处处透着破败的城墙,抵御着来自北方无尽荒漠的狂沙侵蚀。巨大的城门敞开着,如同怪兽贪婪的巨口,吞吐着形形色色的人流。有衣衫褴褛、眼神凶狠的散修,有浑身包裹在兽皮中、散发着血腥气的蛮族战士,有商队护卫警惕地按着腰间的兵器,也有蒙着面纱、行踪诡秘的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臭、劣质酒气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喧嚣声浪扑面而来,讨价还价的争吵、醉汉的嘶吼、坐骑不安的嘶鸣、还有远处角斗场隐隐传来的狂热呐喊,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黑石城的粗粝生命力。
萧遥的身影融入人流。他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风尘,收敛了所有外放的锋芒与气息,如同一滴水汇入了浑浊的河流,毫不起眼。唯有那双偶尔扫过四周的眼睛,深邃平静,仿佛能穿透喧嚣的表象,洞察其下的暗流。
他的目标很明确——城西,“老沙蝎”酒馆。那是黑石城消息最灵通,也最不忌口的去处。三教九流,亡命之徒,情报贩子,甚至一些躲避仇家的老怪物,都可能在那浑浊的酒气与喧嚣中找到一席之地。
推开那扇用不知名兽骨和厚实黑木拼凑而成、油腻发亮的大门,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气息轰然涌出。劣质麦酒、烤肉油脂、汗臭、烟草、还有某种陈年污垢混合的味道,形成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昏暗的光线下,人头攒动。粗木长桌旁挤满了各色人等,袒胸露背的壮汉拍着桌子划拳,独坐角落的斗篷客小口啜饮着浑浊的液体,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佝偻的老者,抱着一把破旧的弦琴,用沙哑的嗓子哼着不成调的荒原小曲。
萧遥走到吧台。吧台后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光头壮汉,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布满青黑色的诡异刺青,如同盘踞的毒虫。他正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用力擦拭着一个缺了口的陶土酒杯,动作粗暴。
“喝什么?”光头壮汉头也不抬,声音沉闷如擂鼓。
“最烈的‘沙蝎血’。”萧遥的声音同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北荒特有的风霜感,同时,一枚边缘磨损、但成色十足的下品灵石,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油腻的吧台面上。
灵石的光芒在昏暗的酒馆里并不显眼,但那纯粹的能量波动,却让光头擦拭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皮,露出一双浑浊却隐含精光的黄褐色眼睛,快速扫了萧遥一眼,又落在那枚灵石上。
“等着。”他一把抓过灵石,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转身从后面一个沾满污垢的木桶里,舀出满满一陶碗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重重地砸在萧遥面前。液体散发出刺鼻的辛辣和淡淡的血腥味。
萧遥没动那碗酒,只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打听个事儿,老哥。报酬,好说。”
光头壮汉(老沙蝎本人,或者说,是这里的掌控者之一)眼神闪烁了一下,继续擦拭着另一个杯子,瓮声道:“黑石城的规矩,问事,先喝酒。”
萧遥的目光在对方布满刺青的手臂和那碗浑浊的“沙蝎血”上停留了一瞬。这酒,不仅仅是酒,里面混杂了某种能轻微麻痹神智、放大情绪、甚至可能带有追踪标记的诡异东西。这是下马威,也是筛选。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没有犹豫,端起那粗陶碗,仰头,喉结滚动。暗红、辛辣、带着细微颗粒感和淡淡铁锈血腥味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顺着喉咙一路灼烧下去,直抵胃部。一股燥热和轻微的眩晕感瞬间冲上头顶。
“好!”旁边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蛮族壮汉看到这一幕,拍着桌子大声叫好。
萧遥面不改色,将空碗轻轻放回吧台,碗底磕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向光头老沙蝎。
光头眼中掠过一丝意外。能面不改色喝完一碗“沙蝎血”,还如此清醒的,要么是狠人,要么是真有本事。他放下抹布,双手撑在吧台上,身体前倾,带来一股压迫感:“问吧。但老子先提醒你,不该问的别问,问不到的,给再多灵石也没用。”
“听说过‘生命古树’吗?”萧遥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生命古树?”老沙蝎眉头猛地一拧,黄褐色的眼珠死死盯住萧霄,里面充满了惊疑、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小子,你喝多了?还是活腻歪了?跑到老子这里问神话故事?”
“就当听个故事。”萧遥神色不变,又一枚同样成色的下品灵石滑了过去。“讲得好了,还有。”
老沙蝎盯着那灵石,又盯着萧遥平静得近乎可怕的脸,足足过了好几息。他猛地伸手再次抓过灵石,左右飞快地瞥了一眼,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比萧遥还低,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老子不管你什么来路,这名字在黑石城提都犯忌讳!那是精灵老鬼们的命根子!沾上一点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警告已经足够,才带着几分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快速说道:“那就是个传说!虚无缥缈的传说!说是什么世界的树,精灵族的祖宗,长在他们那谁也找不到的乌龟壳里!千年才掉一根毛(嫩枝),比真龙的逆鳞还稀罕!据说那玩意儿能活死人肉白骨,放点光就能让沙漠变绿洲……呵,吹牛谁不会?老子还见过能放金光的屎壳郎呢!”他刻意用粗鄙的话语掩饰着内心的波动。
“精灵族圣地呢?一点线索都没有?”萧遥追问,无视了对方的粗话。
“圣地?”老沙蝎嗤笑一声,带着一种“你果然不知死活”的嘲弄,“那帮长耳朵老鬼,比沙漠里的沙蜥还会藏!几万年前就缩进壳里了!有人说他们在东边无尽林海的最深处,布满了吃人的树妖和迷魂瘴气;有人说他们早就搬到了星星上面;还有人说他们就在我们脚下,只不过是在另一个看不见的‘夹层’里!全是屁话!”他唾了一口,“老子在黑石城混了快两百年,就没见过一个真正的精灵!偶尔出现的,要么是混血的杂种,要么就是骗子!想找他们的老窝?做梦去吧!省省力气,多喝两碗‘沙蝎血’,还能多活两天!”
他显然不想再谈,语气斩钉截铁,带着送客的意味。那两枚灵石的价值,只够撬开他这么多口风,再问下去,就可能引火烧身。
萧遥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生命古树与精灵族圣地的关联被再次证实,且其隐秘程度远超想象,在黑石城这种地方都成了忌讳。他不再纠缠,点了点头,转身便欲离开这喧嚣浑浊之地。
“喂!”老沙蝎突然在背后叫住了他,声音带着一丝古怪,“小子,看你顺眼,最后送你一句。真想找死,别往东边林子钻,去‘瘸腿老约翰’那儿碰碰运气。那老东西在城西旧货巷最里头,快入土了,以前是个满世界乱窜的‘遗迹耗子’,嘴里偶尔能蹦出点真真假假的老黄历。不过……他那张嘴,比‘沙蝎血’更毒,小心点。” 这算是额外奉送,或许是看在那两枚灵石的份上,也或许是萧遥喝完“沙蝎血”后依旧平静的表现,让他觉得这年轻人有点意思。
“多谢。”萧遥脚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酒馆门口混杂的人流之中。
老沙蝎看着门口方向,黄褐色的眼珠转了转,低声骂了句:“又一个嫌命长的。” 便继续用力擦拭起他那永远擦不干净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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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旧货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