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主街的喧嚣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陈腐、破败的寂静。狭窄的巷道两侧,歪歪斜斜地挤着低矮的石屋或木棚,门口大多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锈迹斑斑的破烂——断裂的兵器、残缺的盔甲碎片、不知名兽类的巨大骨骼、颜色诡异的矿石、刻着模糊纹路的石板……空气里是灰尘、铁锈、霉味和某种淡淡的防腐药水混合的气息。
巷子最深处,一间几乎被两侧杂物完全淹没的低矮木屋前,挂着一块快要散架的破木牌,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难以辨认的字迹:“老约翰的破烂”。
木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更加昏暗的光。
萧遥推门而入。门轴发出刺耳欲裂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断裂。
屋内空间狭小逼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靠近屋顶的一个小气窗透进几缕微光,照亮空气中无数飞舞的尘埃。目之所及,全是“破烂”。各种残破的器物、矿石、兽骨、风干的植物、卷轴、书册……层层叠叠,一直堆到快要触及屋顶,只留下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通道,通向屋子最里面一张堆满了杂物、几乎看不见表面的旧木桌。一股浓烈的灰尘、霉味、药水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衰朽气息扑面而来。
“谁?!滚出去!老子今天不卖东西!”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锈铁的声音,从杂物堆深处猛地响起,带着极度的暴躁和不耐烦。
萧遥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破烂。这些看似无用的垃圾里,偶尔能瞥见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或某个极其古老、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纹路碎片。这个“瘸腿老约翰”,或许真有些门道。
他顺着通道走到尽头。木桌后面,一个身影几乎完全隐没在堆积的杂物和阴影里。只能勉强看出是个极其枯瘦的老者,蜷缩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摇椅中,身上盖着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毯子。一条腿从毯子下伸出来,膝盖以下的部分是某种粗糙木头和金属制成的简陋假肢。乱糟糟如同枯草的灰白头发下,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脸,浑浊的眼珠在阴影里闪烁着警惕、多疑而暴躁的光芒,死死盯着闯入者。
“老约翰?”萧遥开口,声音平静。
“耳朵没聋!”老头没好气地吼道,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萧遥,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恶,“生面孔?哼,又是个想从垃圾里淘宝贝的蠢货?告诉你,这里只有垃圾!值钱的玩意儿老子早卖了换酒喝了!看够了就滚!”
萧遥无视了他的暴躁,目光在老人身后杂物堆的某个角落短暂停留——那里斜插着一卷颜色深褐、边缘破损严重、材质非皮非帛的古老卷轴。卷轴露出的部分,用极其古拙的线条描绘着几片奇特的树叶和藤蔓纹路,那纹路的风格……与他在葬神渊某处古老遗迹壁画上看到的、疑似精灵族早期图腾的线条,有几分神似。
他没有直接询问,而是从怀中(实则是储物戒内)取出一物。并非灵石,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用某种细腻温润的白玉雕成的酒壶。壶身线条流畅,隐隐有灵气流转,一看就非凡品。他拔开壶塞。
顿时,一股清冽、醇厚、带着奇异花果冷香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在狭小污浊的屋子里荡漾开来。这香气纯净无比,仿佛能涤荡一切尘埃与腐朽,连空气中飞舞的灰尘都似乎停滞了一瞬。它钻入鼻腔,直透肺腑,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与这屋子里的陈腐气息形成了天壤之别。
老约翰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了!那暴躁厌世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和难以置信的震惊。他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指,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紧紧抓住身上脏污的毯子。
“这…这是……‘碧泉凝露’?!”他的声音不再是嘶吼,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颤抖,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吞咽着,“西…西昆仑瑶池边…千年冰玉髓洞里…伴生的玉髓芝…百年才沁出一滴…凝成的…琼浆?”他死死盯着萧遥手中的玉壶,浑浊的眼珠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仿佛要将那玉壶生吞下去。对于一个嗜酒如命、大半辈子在生死边缘寻找刺激、如今只剩残躯的老“遗迹耗子”来说,这种传说中的仙酿,其诱惑力远胜过万两黄金!
萧遥将壶塞重新塞好,那醉人的冷香顿时收敛。他看着老约翰眼中毫不掩饰的渴望,平静道:“一个问题,换一壶。”
老约翰枯瘦的身体在摇椅中绷紧了,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浑浊眼睛里,贪婪、挣扎、警惕、对往昔的追忆、以及深藏的恐惧,如同走马灯般飞快变幻。最终,对那极致美酒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问!快问!问完了把酒给老子!” 那只枯瘦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向了玉壶的方向。
“生命古树,精灵族圣地。任何你知道的线索,越古老越好。”萧遥开门见山,玉壶在他指尖微微晃动,清冷的微光映着他沉静的眼眸。
“生命古树……圣地……”老约翰重复着这两个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贪婪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忌惮所覆盖。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仿佛每一道沟壑里都藏着不堪回首的噩梦。他猛地缩回手,紧紧抓住毯子,身体下意识地往摇椅深处蜷缩,浑浊的眼珠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黑暗中藏着择人而噬的精灵守卫。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打听这个……你想死吗?”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酒,还要不要?”萧遥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反问,指尖的玉壶停止了晃动。
老约翰的呼吸再次粗重起来。他死死盯着那玉壶,仿佛那是续命的仙丹,是地狱中唯一的救赎之光。恐惧与诱惑在枯朽的身体里疯狂拉锯。最终,美酒的诱惑,以及对自身时日无多的绝望感,再一次压倒了那古老的恐惧。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浑浊的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好!老子告诉你!但只此一次!听完就滚!永远别再回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然后急促地喘息着,仿佛用尽了力气。
他不再看萧遥,浑浊的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个点,陷入了久远而痛苦的回忆,声音也变得飘忽而沙哑:
“六十年前……老子这条腿还没丢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截木制假肢,语气带着刻骨的怨毒,“老子还不是‘瘸腿老约翰’!老子是‘钻地龙’约翰!整个北荒,论钻那些要命的古老遗迹,没几个人比得上老子!”
“那一次……是在‘叹息裂谷’的最深处……裂谷底下,全是空间乱流刮出来的鬼地方……老子带着两个兄弟,找到了一条被埋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石头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扇门……一扇用整块‘活着的’翠玉雕成的门!上面爬满了会发光的藤蔓!那藤蔓……他妈的,会动!像蛇一样!”
老约翰的身体微微颤抖,眼中流露出强烈的后怕:“老子那两个兄弟……就是被那藤蔓活活勒死、吸干了!连惨叫都没发出来!” 他猛地灌了一口唾沫,仿佛要压下喉咙里的腥甜。
“老子命大……被一条藤蔓卷住脚踝拖向那玉门的时候……怀里一块祖传的、据说是从某个‘精灵遗迹’里抠出来的破护符……突然发热发光!那些鬼藤蔓……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老子才捡回一条命……连滚带爬逃了出来……这条腿……就是被那藤蔓的毒刺刮到……废了!”他拍着那截假肢,声音充满了怨毒。
“那扇门……老子虽然没进去……但就在被拖过去的时候……在那玉门的缝隙里……老子瞥到了里面一眼……”老约翰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神秘,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敬畏,“里面……是光!不是太阳光……是一种……活的、温暖的、绿色的光!到处都是!光里面……好像有一棵……一棵……”
他努力地寻找着词汇,枯瘦的脸上肌肉扭曲:“……一棵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大树的影子!对!就是影子!它好像无处不在!它的根,扎在光里!它的枝叶,就是那些光!空气里……全是那种……让人想哭出来的……生命的气息!太浓了!浓得老子当时差点就忘了逃命……就想永远留在那里……”
老约翰浑浊的眼中,此刻竟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恐惧与迷醉交织的光芒。
“后来……老子拖着半条命爬出来……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最破最烂的古书……花了整整十年!”他喘息着,眼中光彩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恐惧,“在一卷用他妈精灵文写的、快烂成渣的破树皮书上……找到了零星记载……”
他死死盯着萧遥,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那棵树……就是‘尤克特拉希尔’(Yggdrasil)!精灵们叫它‘世界之轴’、‘生命母树’!它不在东边……也不在星星上……它就在……就在……”
老约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揭露惊天秘密的激动,却又被更深的恐惧扼住:“……它就在‘世界的夹缝’里!在现实与虚幻的‘薄膜’之间!它的根……扎在无尽位面的本源里!它的枝干……撑开了一个……一个只属于精灵的‘永恒国度’!那就是他们的圣地——‘艾恩·阿兰’(Ain Alann)!一个被自然伟力彻底包裹、从主世界割裂出去、不断在空间夹层中漂移的……失落世界!”
“那扇玉门……就是其中一个……可能已经废弃的……或者周期性开启的……‘界门’!叹息裂谷底下那个……或许就是万年前……甚至更久远年代留下的一个残破入口!但那里……绝对通向死亡!那些藤蔓……是圣地的守卫……‘活体荆棘’!没有精灵血脉或者特定的信物……靠近就是死!”
一口气说完这些,老约翰如同虚脱般瘫在摇椅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萧遥手中的玉壶,里面只剩下赤裸裸的渴求:“……给……给我酒!快!”
萧遥心中震动。叹息裂谷!界门!永恒国度艾恩·阿兰!不断漂移的空间夹层!这些信息,远比老沙蝎口中的忌讳要具体得多,也珍贵得多!虽然依旧如同大海捞针,但至少,他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叹息裂谷深处,可能存在一个古老废弃的界门入口!这无疑是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
他没有食言。手指一弹,那白玉酒壶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老约翰枯瘦颤抖的双手中。
老约翰如同饿狼扑食,一把抓过酒壶,拔开塞子,贪婪地将壶口对准嘴巴。那清冽醇香、蕴含丝丝精纯灵气的琼浆涌入他干涸的喉咙。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发出满足到极点的、近乎呜咽的叹息。仿佛这一刻,他残缺的生命都得到了滋养和升华。
萧遥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在他即将踏出这间充满腐朽气息的小屋时,身后传来老约翰含糊不清、却又带着一丝复杂意味的嘶哑声音,伴随着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小子……看在这酒的份上……最后……最后送你一句……别信那些精灵老鬼是什么……爱好和平的傻白甜……他们避世……是因为他们比谁都狠!比谁都记仇!……想从他们手里拿东西……尤其是那棵树上的东西……嘿嘿……准备好……被整个森林追杀到天涯海角吧……那嫩枝……离了圣地的土壤和精灵的秘法……就是根……烧火棍!……你……好自为之……”
---
**黑石城外,百里处,一处风化严重的砂岩群背后。**
夕阳将广袤的荒原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风卷着沙砾,发出呜咽的声响。
萧遥盘坐在一块背风的巨岩阴影下,周身气息沉寂如石,与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方,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灰黑色气息如同活物般缓缓盘旋、扭动。这气息,源自欺天石,带着一种屏蔽天机、混淆感知的诡异力量。
他闭上眼,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以自身为中心,极其隐秘地向着黑石城方向,以及他们来时的路径,丝丝缕缕地蔓延开去。神识并非直线探查,而是借助欺天石残存的那一丝微弱气息,模拟成葬神渊混乱法则的余波,小心翼翼地感知着这片天地间最细微的异样波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消失,荒原陷入冰冷的黑暗。星辰在深紫色的天幕上渐次点亮。
突然!
萧遥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珠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捕捉到了!
在距离此地约三百余里,偏向葬神渊外围的方向,三道极其隐晦、却带着明确追踪意味的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三颗石子,在他借助起天石气息构筑的“感知之网”上,激起了微弱却清晰的涟漪!
这三道气息,如同附骨之疽,正沿着某种特定的轨迹,不疾不徐地向着黑石城方向推进。他们追踪的手段极其高明,若非萧遥提前布下神识之网,并借助欺天石那独特的屏蔽与混淆之力反向感知追踪者散发的“锁定”波动,极难在如此远的距离提前发现。
“弑仙联盟……”萧遥心中冷笑。如同附骨之蛆,果然又追上来了。而且这次来的,显然比之前的杂鱼要精锐得多,追踪手段也更为隐秘难缠。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在星月微光下,幽深得如同无底寒潭。里面没有愤怒,没有焦躁,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绝对冷静,以及……一丝悄然浮现、如同毒蛇般冰冷而精准的算计。
目光,仿佛穿透了三百里的空间阻隔,落在了那三道追踪气息上。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了东方——那是叹息裂谷所在的大致方位,也是传说中精灵族圣地“艾恩·阿兰”可能存在的界门入口方向。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那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思维中瞬间成型、推演、完善。
“精灵族圣地……避世……强大……排外……”
“弑仙联盟……追兵……精锐……”
老约翰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