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闯鬼哭崖(1 / 2)

姜石公“闯鬼哭崖”三个字如同冰锥坠地,砸碎了木屋里最后一丝侥幸的暖意。

夜,粘稠如墨。神农架的群山在彻底的黑沉中隐去了轮廓,化作无边无际、择人而噬的巨兽阴影。风,不再是掠过林梢的低吟,它变成了裹挟着浓重水腥气的呜咽,盘旋在雾隐寨破败的寨墙之上,如同深渊巨口呼出的冰冷吐息,又似万千冤魂在崖壁罅隙间绝望地抓挠哭嚎——鬼哭崖,名副其实。

寨主脸色惨白如纸,浑浊的眼珠死死瞪着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那不是简单的惧怕,是世代相传、刻进骨髓的对那片禁地的恐惧,是祖祖辈辈用鲜血浸透的禁忌传说带来的窒息感。“石公…真、真要…黑夜…鬼哭崖…那是送死啊!”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被恐惧攥得走了形。

“等天亮?”姜石公霍然转身,昏黄灯光下,他瘦削嶙峋的身影被拉得巨大而狰狞,投在颤抖的木墙上,如同古老的镇墓石兽。他枯柴般的手指直戳窗外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凶神蚀痕入骨,地墟之眼已开!每喘一口气,归墟的污秽就多蚕食一分地脉!等到日出?哼!”他眼中爆出近乎残酷的厉芒,“等到这方圆百里的生灵尽化枯骨,等到那湖底的血眼彻底睁开,把整片山河都吞进肚里吗?!等不起!”

老人的咆哮带着一种源自血脉、不容置疑的巫祭威压,如同沉雷碾过灵魂。寨主被他眼中那股破釜沉舟的煞气慑住,剩下的话死死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绝望和决绝在他脸上交织,最终,那被岁月和山风雕刻出的沟壑猛然绷紧,他一把抓起靠在墙角的砍柴刀,刀柄上缠绕的皮绳深深勒进他干枯的手掌。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点了一下头,浑浊老泪沿着深刻的皱纹无声滚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阿桑姐!”云蕙急切的呼喊带着哭腔。角落里的阿桑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她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指缝间,异常浓郁的青铜色幽光如同实质般溢出,甚至隐约照亮了她惨白的下颌。身体筛糠般抖动,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点的、濒死小兽般的呜咽。那刚觉醒的、穿透虚妄的重瞳,此刻正贪婪汲取着大地下奔涌汇聚而来的污秽信息,疯狂冲刷着她脆弱的凡胎肉体。

“丫头!撑住!”姜石公一步抢到阿桑面前,枯瘦如鹰爪的手指闪电般探入怀中,再伸出时,指尖已捻着一撮暗红近黑的粉末,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辛腥气——那是雄鸡冠血混着陈年朱砂和某种矿物粉末晒干碾碎的“阳煞粉”。他毫不犹豫,对着阿桑紧闭的双眼用力一吹!

“噗!”

暗红粉末如同带血的雾霭,扑在阿桑的眼睑和鼻尖。她猛地抽气,身体剧烈一挺,如同溺水者被强行拖出水面!眼中暴戾失控的青铜幽光被那霸道阳煞一激,如同沸油泼雪,骤然黯淡、收缩!堵在喉咙里的呜咽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解脱般痛苦的抽噎。她瘫软下来,大口喘气,冷汗瞬间浸透单薄衣衫,但那双重瞳虽仍残留青影,总算不再失控喷薄。

“敷药!”姜石公低喝,将剩下的阳煞粉塞给云蕙。云蕙手忙脚乱地蘸了些药钵里温着的“阳火汤”,混合着那腥红的粉末,小心涂抹在阿桑冰凉的眼皮和眉心。阿桑身体仍在细微颤抖,但重瞳深处那片非人的青铜光泽被强行压制,暂时蛰伏。

胡宇轩挣扎着站直身体。右手掌心的蚀痕如同嵌入血肉的活物,在饕餮铜镜气息和他自身龙脉之力的双重刺激下,不安地搏动着,每一次微弱的悸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阴冷刺痛,提醒他那来自“驩兜”的致命纠缠。他深吸一口混杂着草药辛气、血腥味和腐朽铜锈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蚀痕的躁动,眼神扫过阿桑的虚弱、寨主的绝望、云蕙的惊惶,最后落在姜石公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苍老眼眸上。

“走!”胡宇轩吐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的凶悍。

寨主沉默地取下墙上所有能照明的火把,用油腻的兽油反复浸透布头。一共四支,昏黄的光晕在死寂的屋内摇曳,映着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姜石公将那沉重冰冷的半面饕餮铜镜紧紧绑缚在胸前粗布衣内,冰冷坚硬的棱角隔着布料硌着皮肉,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撞击在那久远的凶煞镇压之力上。

木门“吱嘎”一声推开。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混合着刺骨阴湿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来,将火光压缩得仅能笼罩身周几步之地。寨主走在最前,枯瘦佝偻的身影在火把摇曳的光晕中显得异常孤单,却又透着一股以身饲虎般的悲壮。他挺直了腰杆,像一株即将被风折断的老树。一步踏出寨墙残破的阴影,踏入那片被诅咒的山林。

“嘿——哟嗬——嗬!”

一声苍凉、沙哑、仿佛从肺腑最深处挤出来的号子,骤然撕裂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寨主在唱!那调子古怪至极,非歌非曲,像是喉管摩擦岩石的悲鸣,又像是对着幽冥深处的呼唤。每一个音节都沉重无比,带着古老的韵律和无法言喻的惨烈。这不是雾隐寨的山歌,这是更深邃、更蛮荒的东西——属于三苗先祖,在血腥祭祀或绝命搏杀前,用以沟通祖灵、震慑邪祟的战吼巫歌!

“嘿——哟嗬——嗬——山开路——嘿!”

“嘿——哟嗬——嗬——水退避——哟!”

“先祖魂——佑我身——踏灭幽冥——嗬!”

苍凉的号子在浓墨般的山林间震荡回响,穿透呼啸的风声和崖壁深处若有若无的呜咽,竟奇迹般地带来一丝微弱却凝练的“气”。这气仿佛源自脚下沉默的大地,又似从寨主血脉深处被歌声唤醒,微弱地环绕在众人周身,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湿气和暗中窥伺的恶意,竟被稍稍排开寸许。

姜石公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低语道:“古巫战歌…引地煞,辟邪祟…好!”他紧随寨主之后,每一步踏出都异常沉稳,枯瘦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一根定海的铁钎。

胡宇轩紧随其后。掌心的蚀痕在寨主那苍凉惨烈的巫歌号子声中,竟奇异地陷入一种沉寂。然而这沉寂并非消失,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是剧毒蛰伏的蛇,冰冷地缠绕着他的手臂,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他全部心神都绷紧在对抗这股来自体内的阴冷威胁上,脚步略显虚浮,但意志如铁。

云蕙搀扶着阿桑走在最后。阿桑几乎全身重量都压在云蕙身上,脚步踉跄,眼皮上敷着的混合药泥让她视野模糊,但那双重瞳深处,被强行压制的青铜幽光仍在不安地流转。每一次眼皮颤动,视野边缘都会闪过更加密集、更加狂躁的暗红“血丝”,它们如同被煮沸的污血脉络,在脚下、在黑暗中、在呼啸的风里疯狂扭动,指向同一个令人窒息的方向。她能“看”到那条被污染侵蚀的地脉,如同一条庞大无匹的毒龙,正蠕动着向鬼哭崖深处汇聚。这景象无声无息地冲击着她的灵魂,带来冰冷的恐惧和阵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