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是谁(1 / 2)

“白大哥,白大哥,不好了,常姐姐晕倒了!”

白二五本在屋里守着白初一睡觉,正打瞌睡,听到冉妹子从外面传来焦急的叫声,一个激灵便从炕床上跳起!

一时都忘了穿鞋,快步到外间,见迎面而来的阿凌兄弟竟打横抱着毫无知觉的常小娘子,脑子里登时“嗡”地一声。

赶忙带阿凌进到里屋,将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白初一推到最里面,配合阿凌将无知无觉的常小娘子放到床上,白二五拉过一条薄毯给常小娘子盖上后,冉婧瑶拉开两人,自己坐在床上,摸了摸常小娘子手腕上的脉息。

虽然有几分虚弱,但总体而言没有太大的问题,她安慰着担忧得在屋里转来转去的白二五,道:“白大哥,常姐姐没事,只是气急了,晕了过去,身上的伤也只是皮肉瘀伤,并无性命之忧。”想了想,不好直接拿丹药出来,便道:“一会儿我和阿凌去山上采点药材,敷上就好。”

白二五闻言松了口气,看向到常小娘子脸上的伤痕,额头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地颤声问:“怎么个事儿?三妹妹被谁打成了这样?到底是谁做的?”

“常姐姐本来说送老村长他们回家,我就在院子门口等她,可怎么等也不见姐姐回来,就让阿凌去找。阿凌说,他找到常姐姐的时候,就见常姐姐在被人打呢!”

“谁?是谁?”白二五看着阿凌,像只压抑着愤怒,暴怒的狮子,咬牙问道:“阿凌兄弟,你一定看见了!告诉我究竟是谁?”

阿凌抿了抿唇,张了张口,他其实也没弄明白前因后果,可他也不会说谎,心里觉得凡人间的关系真是复杂。

于是把自己所见一一道来,白二五听完,原来怒火中烧的心渐渐凉下来,最后身子摇晃,颓然得捂着脸苦笑一声,眼中含泪,仰头叹道:“怪我!都怪我!是我害得三妹妹呀!”

白二五深知自己家娘的性格不好,得理不饶人,打小自白二五记事起,她娘在家里不管对谁,都能逮着一个错处念好多年。

但他娘若有错,那是决计不能说的,不然他娘就会哭闹得邻里皆知,说她为家付出这么多,白养了他们这些年!

而在成亲前,白二五虽有些憨傻,他其实知道,娘很不满意这门亲事,嫌弃三妹妹家穷,拿不出什么嫁妆,觉得自己家出聘礼,便是被三妹妹他们家占了自己家便宜。

而在白二五印象中,老爹是个沉默老实的庄稼人,对于性格泼辣的白大娘,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言不语,只有白大娘闹得太大声,连街坊邻里都上门的时候,老爹才会抱着家丑不外扬的观念,喝止白大娘。

而在白老爹私底下则跟白二五兄弟俩说,娘是别村外嫁进来的嘛,在外面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在村里,年轻小媳妇没有娘家人撑腰,是要遭人欺负的呀,所以便养成了这泼辣的性格。

如果没有这性格,可能在她还没嫁给白老爹之前,在自己村子时,早被人欺负死了。

白爹告诉他们兄弟几人,要理解他们娘的不容易,平时不要跟她怄气。

白二五是个老实人,爹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哪怕有时,他也觉得他娘不大讲理,但也只能听之任之。

就像前几年的时候,他也不明白好好的,大哥为什么连村子里都不愿意呆了,连傻乎乎的白二五都看出来大哥在找借口,说甚去城里做工挣钱,留大嫂和侄女在家不方便,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连夜便收拾包走了。

就连过年好容易回家一趟,只除夕在家一天,第二天借口陪大嫂回门,便去大嫂家住了。

一次,白二五去大嫂家找大哥,想叫大哥回家住,结果大哥的岳丈却说,说是城里做工催得紧,大哥一家人已经回城里去了。

那可还没过十五呢!

那时候,白二五尚且心中怨愤,怎么大哥如今竟如此冷情,一点儿也不顾念亲情呢?

直到事情落在他自己身上,连他自己也搬出来。

白二五才后知后觉,原来家中这般离散,一切的根源似乎,都在他娘身上?

可是……可是,那可是他娘啊!

娘总说,自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是为了自己好;

如果不是自己,她哪里会在这里受苦,一定能过上富太太般的好日子;

白二五彷徨、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是别人这样欺辱、殴打三妹妹,他肯定二话不说,将人加倍打回去!

可打三妹妹的,是他娘啊!

难道他要打他娘吗?这怎么可以呢?天底下哪里有儿子打母亲的道理?

这不就是,村里长辈们说的不孝吗?

从小到大,父母长辈、亲戚妯娌都告诉白二五说,长大了,要当个孝顺儿子,不要当不孝子。

可……

白二五看向躺在床上的常小娘子,原本秀气的脸庞此刻红肿可怖。

恍惚间,仿佛时光倒转。

白二五想起了那年九月初四,刚过霜降,他正牵着牛回家,道边一个小丫头衣衫单薄,正努力踮着脚,用手上一支树枝,企图把树上橙红的柿子挑下来。

她人长得矮,即使踮着脚,时不时还要跳起来,可那支小树枝,离最近的一颗柿子,依旧还差了一截手指的距离。

可她仍旧不肯放弃,踮着脚努力伸手去够。

白二五也不知怎么的,走过去一踮脚,伸直手,从树上摘下来一个。

小丫头被身后突然降临将她笼罩的黑暗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往树干上一靠,才发现自己身后的是一个高高壮壮,浓眉大眼的少年人,随后望向少年人手中的柿子,目光中带着几分渴望。

白二五看懂了她的目光,把手里的柿子递给她,说道:“柿子还得过段时间,等它再红一点,吃着要更甜些。”

他发现他没见过这小丫头,应当是爹与娘说过的,前段时间的外来户。

小丫头抽了抽通红的小鼻子,声音细细,像是隔壁麻婶家的幼猫,双手背到身后,怯生生地望着他,低低道:“阿娘这两日有些咳嗽,我听人说柿子治咳嗽的,想摘回家给阿娘吃。哥哥,柿子是你家的吗?对不起。”

白二五十来年间,听惯了他娘的大嗓门,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话,原来是这样细细袅袅的,像只幼猫,像只黄鹂鸟。

一时间,耳朵痒痒的,白二五摸了摸已经发红的耳朵,道:“这柿子树没主儿的,你随便摘。给。”

他再次把手里的柿子递给她,可她依旧怯生生地立在原地,不敢动。

白二五尴尬地抠了抠后脑勺,通红着脸,觉得自己好像染了风寒,为什么会这么热呢?

他取下自己头顶上的草帽,翻过来,把手上的柿子放里面,又伸手摘下几颗放进草帽里,将装有柿子的草帽放到地上。

然后,飞快地拽紧牛绳,一下子就拽着那头老牛跑了,瞬间没了影。

老牛:???

此后,白二五算是认识了这位小妹妹,从她口中得知,她家本在渭江城旁,是临江乡里的铁匠。

可惜渭江发大水,将她们乡里淹了,一家人冒雨从大水中逃出,而她爹与她大姐则在路上被水冲散了。

只有她娘带着她哥哥和她,母子三人,一路流落到白河村。

她在家里行三,所以叫三娘。

因为在逃难路上染过疫,虽然遇上了游方大夫,好心发放汤药喝,因此母子三人侥幸没死。

可她哥哥自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干不了太多重活。

白二五是个好心的热心肠,见她家困难,背着他父母偷偷帮他们家干活。

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

闲下来时,就坐在草地上,听三娘给他讲渭江城如何热闹繁华,如何车水马龙,有多少南来北往的稀罕物。

白二五也给她讲从村里老人们口中听来的笑话,送她偷偷跑上山,摘的那些果子与小花。

渐渐的,瘦瘦小小的小丫头抽条发芽,发落成了窈窕俏丽的姑娘;

傻乎乎的少年在柿子树底下,那好似从他耳朵里钻进心脏中的一颗种子,慢慢生根,长成了参天大树。

白二五知道三娘家活得艰难,他大舅哥身子不好,三天两头生病吃药,家里根本攒不下钱,所以拿不出嫁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