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踏入黑暗(2 / 2)

直到几天后他也同样接到皇帝的传召,那时的他亦如当初的白拂雪,在教坊司众人的一片艳羡目光中,跟随太监们出了朱红的教坊司大门,去往那座华丽巍峨的宫殿。

那时,他还不理解白拂雪突然越众而出,对自己杨太监道:“要不还是让我去吧,我身体好,不怕疼。”

大家听到皆是一番唏嘘,背地里嘲笑小白不知廉耻!

其实莫竹生也是那么想的,毕竟只要去侍奉了皇帝,就能拿到不少金银赏赐,这样就可以寄回家,爹娘就不用因为没钱买糠,再去把弟弟、妹妹们也同自己一样卖了。

可第二日,莫竹生才明白小白不是不知廉耻,他真的是好心。

莫竹生现在都不明白,小白是怎样在那种折磨下还能靠自己走回教坊司的?

而他仅仅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居然能活蹦乱跳地在院子里练剑。

莫竹生逐渐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横梁,穿透了屋顶,飞上天空,他看到一片通红似血的枫叶林,风一吹,如赤红的海浪在翻涌。

“小白,若你以后能出宫,就带着它,把它埋到我家乡山坡上的枫树底下,就算我回家了。”

莫竹生身体猛地重重一颤,忽地死死地拉住白拂雪的手,哭泣道:“小白,我好疼啊……好疼啊……”

“竹生!”白拂雪握紧他的手,听到他这句话,不再如前两日劝他坚持下去,他擦着莫竹生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轻声安慰道:“对不起,我错了,你睡吧。下辈子投胎去&*@#,那里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还在上学念书,放了学会去买奶茶喝,坏人们都会被绳之以法。”

等等,他想说投胎去哪儿来着?

白拂雪忽然发现他想要说一个遥远的地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有这么好的地方呀?”

白拂雪一次又一次抓住莫竹生不断往下滑的手,连忙道:“有的呀。”

“真好呀。小白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是从那里来得!”白拂雪不知为何,突然脱口而出道。

莫竹生缓缓闭上眼睛,手渐渐失去了力气从白拂雪的掌中滑下,白拂雪拉住他渐渐冰凉的手,埋着头颅,泪水不自觉地一滴滴滚落。

莫竹生当时和自己一起被镇南王送进来。

白拂雪不是个善谈的人,一直以来,和莫竹生话都没说过几句,他们白天排练,晚上也只是普通的室友关系,原本算不上太熟。

可那一天,他蹲在树底下疼得直冒冷汗,实在走不动路了,周围的人没一个上前,只有莫竹生傻兮兮地走过来关心他。

所以,当皇帝身边的那个杨太监说皇帝让莫竹生去的时候,白拂雪主动从人群中跑出来自告奋勇。

莫竹生放在&*@#也就是个中学生。

就凭莫竹生这风一吹就倒似的小身板,哪受得了狗皇帝的折磨?

而这段日子,白拂雪看着教坊司这些和自己同一批进宫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个满怀欣喜地打扮得光鲜亮丽,去往皇帝的寝殿,或许怀揣一夜之后,自己就能飞黄腾达,过上风光无限的好日子。

然后都跟自己一样,只有满身鲜血淋漓。

除了白拂雪,其余再没有一人,能自己走得动路,都是被太监们从皇帝寝殿一路半架半托,最后扔到教坊司大门里的地上。

这段日子,白拂雪一个,一个,已经亲手送走多少人了呢?

教坊司舞部,曹菊香、封十二、娄翠儿、丁红杏、柯巧儿、房珍娘;

教坊司管乐部,王顺、岑金华、解阿福、莫竹生;

教坊司弦乐部,杜四月、李泉音、李巧姑;

……

白拂雪摩挲着手里竹萧,弯下腰,看向自己床底有竹笛、有古琴、有琵琶,还有几个做工精致的小袋子,白拂雪把莫竹生的竹萧也放了进去。

他蓝色的眸子变深,看向床上已经没了呼吸的少年,默默替他整理好衣冠。

望着天上的一轮弯月,忽然想起那日打着伞的诡异老妪,“给你点考虑时间罢,下月十五,如果你愿意,就顺着萤光来找我。”

明天,就是十五。

合欢宗,一听就不像是什么名门正派!

白拂雪安静得迈步走过庭院,只在白雪上留下两串浅浅的脚印。

他走到教坊司门口,叩响了守门太监的房门。

白拂雪给他塞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难过地道:“竹生刚刚走了,劳烦黄公公找几个人来,帮他料理下后事。”

黄太监掂着碎银也跟着叹了口气,不知第多少次安慰道:“唉,可惜了。节哀。小白呀,你要想开,宫里是这样的,人来来去去。有时候一眨眼就不在了,不过,”他眯起眼,眼中带着几分贪婪,“你今天托我找药的钱,咱家可不退你了呀。”

白拂雪瞥了他一眼,现在没有心思管这些,他只觉得这些人无聊且吵闹。

但面上还是乖巧点头,逢迎着,“自然,黄公公留着喝酒吧。”

黄太监达成目的,翘起兰花指,捂着嘴“嘻嘻”笑出了声,冲白拂雪道:“哎呀,还是咱们小白上道。小白你这么识趣,将来一定会得贵人赏识,飞黄腾达的!”

白拂雪懒得理会,轻声告了辞,又默默走回房间,不久后两个小太监在黄太监的带领下,拿了一捆草席将已经开始僵硬的莫竹生裹着,两个小太监轻松地一头一脚扛起来。

黄太监看了一眼,站在房间角落阴影里的白拂雪,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心提议道:“要不你跟司正商量商量,换个屋子住?”

白拂雪笑了一下,反问道:“教坊司里有屋子是没死过人的吗?”

“呃……”黄太监一摸鼻子,想想也是,再次劝慰道:“唉……哈哈,说的也是。小白啊,你能侥幸活下来,说不定能熬到出宫。我跟你说啊,有时候上头贵人们慈悲,便会放二十五岁以上的宫人出宫,还给一笔安家置宅的赏赐呢!”

“谢谢公公提点。”白拂雪笑了笑。

心里想的是,不,他怎么能出宫呢?狗皇帝还活着呢!

今年光是一月之间,教坊司死亡十三人,残废者不计数;去年呢?前年呢?大前年呢?

这些人命总要人去讨的!

……

一点萤火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一阵微风吹起,似乎冷入骨髓。

四周似升起一层若有似无的薄雾,白拂雪顺着那一点悬在半空中莹绿色光点前行,主动踏入那浓重如墨的黑暗之中。

走过长长的甬道,每道大门关隘的看守均不知所踪,朱红色的大门一道道主动向白拂雪敞开,白拂雪没有半点犹豫地跨过,最后萤火停在一个结着蛛网的破旧院落之中。

那日的老妪,身穿一件血红色的拖地长裙,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古井井沿上,银灰色的毛糙长发曳地。

她将看着井里的视线收回,转过头看着紧紧裹着一件毛茸茸的白狐斗篷的少年,勾起一张在惨白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的血红的大嘴,嘴角似乎能裂到耳根。

“你来啦?”

白拂雪站定在原地,对她直截了当陈诉道:“我要杀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