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享受过程(1 / 2)

辩论不在于结果,而重于双方激烈讨论中思想碰撞的妙不可言。

学子们各自归位,方才还僵持着的双方有些已经开始相谈甚欢。

除了本就不对付的孙铭和钱幼斌等人,依旧势同水火。

文会的第二个环节是联句诗赋,由于题目开放答案灵活,这一环节不挑选学子,由国子监祭酒出题,每个监生都可参与。

每位学子的面前都放着长案,长案之上皆有一张素绢长卷,众人拭目以待,就等祭酒念出诗句的主题,每人灵活发挥。

国子监祭酒文增面前放有一块匾额,待禧福公公示意后,文增挥笔在匾额上写下一个‘花’字。

这次诗句的主题仅一个‘花’字。

若说花的种类成百上千,花的含义也并不统一,远了不说,国子监里就有许多司业养的牡丹花,还有妇人头上的绢花,绣娘在衣裙上绣下的的荷花,多是绚丽多彩的姿态,只看众人如何发挥。

一众学子看到这个主题,有的两眼一抹黑,有的眉头紧皱,有的面带笑意,还有的一言不发,更有甚者直接提笔挥毫。

孙铭率先提笔,在素色的宣纸上写下大字:“东风解雨映晚霞,占得春光第一家。”

首先写出诗句的孙铭春光满面,对仗工整的字句引得国子监祭酒点头微笑,隔壁还未有头绪的同窗也低声赞赏。

同样争先的还有钱幼斌,看到死对头孙铭率先完成了诗句,他暗自咬牙,飞快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的诗句:“明月照红蕊,碧波显青痕。”

如此这般,也引来不少学子奉承。

还有一向备受瞩目的苏应淮也写完了自己作答的诗句,引来一众学子的赞赏和传颂。

同样动笔的还有六公主云沐,今日的她身穿一袭红色长裙,掷笔时的衣袂随着清风飞扬,一派明媚风姿。

云沐歪头,脑海中思绪翻飞,当她见到‘花’字的时候,想到的不是母妃金钗上的海棠,也不是朱红的绢花,而是二姐出嫁时滴在帕子上的泪水。

嘴中,她提笔挥毫,写下了自己的诗句。

“莫笑花枝承露弱,敢将血色染天河。”云沐落笔,身前宣纸上的墨渍还未干透,一旁的好友就将她的诗句念了出来。

远处一位同窗闻言,赞赏道:“果然不愧天家英豪,此等胸怀非常人所能及啊!”

钱幼斌向来暗自爱慕高贵娇俏的云沐,理所当然接话道:“那是自然,六公主的学业一向名列前茅。”

庆安帝也见到了自己女儿的诗句,深色的眼眸幽暗片刻,紧接着嘴角就泛起微笑:“不愧是我儿,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紧接着,一张张由督学在学子处抄写而来的诗文一一呈上给庆安帝,由禧福一字一句念给他听,其中不乏有诸如‘群芳妒尽自芳华’‘玉蕊含香道风华’等佳句,引得庆安帝展颜颔首。

忽地,禧福翻到下一张信笺,上面的两句诗引得他心头猛地一颤,待看清了信笺右上角学子的名字,禧福的眼中泛出喜色。

庆安帝察觉到禧福有些许停顿,眼眸微微瞟向后者:“怎得,见到了好诗?”

禧福缓慢开口,眸中带着肯定:“咱家这就念给圣上听。”

他清了清嗓,特地用了比方才更大的沙哑嗓音,让下首站着的学子们也一一听到:“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话音刚落,还未等庆安帝开口点评,一个学子就嗤笑道:“好直白的诗句,没得半点意境可言。”

祭酒文增却是笑道:“这两句是确实称得上形象简洁,只是听来好似意犹未尽,定还有后两句。”

禧福公公点头,“文祭酒所言不错。”他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诸位莫慌,咱家这就继续念给诸位听。”

紧接着,他手持信笺,朝众人念出后两句:“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此句一出,包括裁判官在内的所有人都纷纷点头。

仅仅是转折的两句诗,就让人好似看到了陡然凌厉的寒风,以及傲雪寒梅的醉人之姿。

一位五经博士率先赞赏道:“好诗,好诗,老夫仿若看到了一幅墨香浸润的墨梅和刚强坚毅的寒梅。”

“绝妙好诗,绝妙好诗啊,不知这是哪位小友写下的?”

庆安帝听完这句诗,怔愣了些许时间,忽然猛地起身从禧福手中拿出信笺,方才看到这诗句的主人。

正是宋志明。

庆安帝不住地点头,眼眸扫向那个玄衣少年:“简直是浑然天成的佳句,尽显寒梅清冷孤傲的风姿。”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询问少年:“你是如何想到这两句的?”

此言一出,哪怕众人还有疑问,也明白了庆安帝所问之人正是宋志明。

人群中,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还有人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的眼神,不过更多的还是好奇的眼光。

只见宋志明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这是我偶然间想到的诗句,若非要说从何而来,不如讲是……梦中谪仙处的偶得佳句。”

祭酒文增微笑点头:“哪里来的谪仙,不过是这孩子心思灵敏,能察觉常人所不能察觉之物罢了。”

司业也附和道:“正是如此,此诗起承转合之处毫不生硬,可以说是无迹可寻,从寻常之物中窥见深奥之秘,妙啊,妙啊!”

最先夸赞的五经博士苍老的双眼一动不动,看向宋志明的眼神带上了明晃晃的赞赏:“将‘花’写得这般超凡脱俗,老夫甚是喜爱,甚是喜爱啊!”

唯有宋志明在一声声赞扬声中波澜不惊,他看着一张张震惊的面孔,只庆幸自己脑海中有领先了他们将近一千年的学识和知识。

老祖宗严选的诗句果然力道强劲,饶是这个朝代最精湛的学者们也不由得钦佩非常。

尽管如此,宋志明面上没有半分骄矜和自满,他深知自己只是运气好比其他学子的见识多了一些,若是要往更高出走,他还是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是。

只宋志明这副波澜不惊的神色看在有些人眼里就是拿乔做派了。

比如,钱幼斌。

钱幼斌背对众人,冷嗤一声,心中对宋志明的诗句冷嘲热讽。

哼,真是个装的,几句短浅直白的诗句就以为能入了圣上的眼?

别听了几句夸奖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才好。

另一种心怀妒忌的是赵鹏举的儿子赵昭平。

赵昭平听到禧福公公年嘴里念出的诗句,起初是惊讶和艳羡,竟然有人如此通透?

将梅花写得这般形象动人,又富有禅趣。

先人喜爱寒梅者数不胜数,只很少有人描述地这般易懂但又孤傲脱俗。

但这几句诗全然写出了梅的高洁,深刻含蓄又暗含理趣,于平淡中见精妙之感,令赵昭平喜爱不已。

一直到庆安帝兴致勃勃对上宋志明那厢的方位时,赵昭平还以为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同窗终于开窍一回。

谁知回话的竟是宋志明?

赵昭平紧紧攥上了掌心,喉结上下滚动,不甘又阴暗的想法再一次浮上了心头。

这一边,庆安帝见到这个自己亲自下旨入学国子监的少年果然争气,露出爽朗的笑容,大声叫好,吩咐禧福赏赐白银百两给宋志明。

他又想到方才还在经义辩论中不发一言的宋志明,问出了自己的疑虑:“你有这般细腻的心思,为何对于经义中人性善恶的争辩未有见解?”

宋志明拱手回话,不卑不亢的声音响彻在国子监的上空:“回陛下,并非在下不执一言,而是在下认为人心易变,善恶难以定论。”

庆安帝微笑:“哦?”

宋志明接着道:“人活一世,有人心怀赤诚,却未必不会在历经困苦后变为虚伪小人;也有世人口中的山匪恶人收养弃婴孩童,那他又是善是恶?”

他又拿起砚台中的一滴墨汁洇开在纸上,“如同墨汁的浓黑,若辅以清水……”说着,他又拿起一盅茶水在瓷盘中调和,骤然间墨汁显变成了灰色。

“是非善恶不应是泾渭分明的区分和非黑即白的争论,因而小生无法作答……”

说罢,一直沉默的赵昭平上前一步道:“圣上,在下有话要说。”

庆安帝认出此子正是赵鹏举的儿子,他伸手示意:“直说便是。”

赵昭平想到今日大出风头的宋志明,不由得带上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如你这般,孟子所言的人性本善不过是谬论了?”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巧言令色,可有更加实际的例证?”

宋志明摇头失笑,“赵公子想要例证?”他想到了先前钱幼斌讽刺赵昭平的话语,“赵公子讲了国子监门前两个乞儿,钱公子说赵公子口中的善是装腔作势。”

“可我却分明见到赵公子命自己身边的小厮给那二人送去了炊饼充饥,难道那小厮不是听自家主子的令送去的吃食,而是多管闲事?”

“如此可见,赵公子是个实打实的善人,可这般实打实的善人,心中就无半点不可见人的阴暗想法?”

宋志明一边说,一边踱步至赵昭平的身前,离他越来越近,赵昭平分明见到了对方幽深瞳孔中仿若洞察了人心的黑眸。

赵昭平猛地一颤,不敢再看宋志明,转头冷哼:“哼,我不欲与你过多争辩。”

庆安帝看到下面两个学子针锋相对,越发感觉有趣,见赵昭平无话可说,他方笑着出声:“好了好了,你二人莫要再做争执。”

“依寡人看,你二人所言都有些道理。”

宋志明嘴角抽搐,这不明摆着是当好人?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老大呢?

宋志明拱手道是:“圣上所言有理。”

庆安帝点头,看了眼天色,他对下首的一众学子道:“今日天色不早了,还有策论未曾一较高下,我甚是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