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卖猪仔的人(1 / 2)

南下那天,天还没亮,雨就落了。

不是那种瓢泼暴雨,而是细密绵长的春寒江雨,像无数蚂蚁在天上洒落,密密地织成一张灰布,把整个城市罩在底下。

我背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站在南境站的出站口,脚下的地砖溅起水花,鞋早已湿透。包里装着半袋方便面、两件换洗衣服、一双破拖鞋,还有我身上最后的二百七十六块钱。那是我从庙门下山以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全部身家。

我等着那人说的“工作专车”。

他是个自称“中介”的中年男人,在一条小巷子口找上我的。那天我刚贴完一张“修电脑开锁水电焊”的小广告,手里还捏着浆糊刷。他递过来一张褪色的名片,上头印着“南境劳务输出平台”,下面是一个手机号码,再无其他。

“兄弟,看你也不是本地的吧?”他说话带点地方腔,嘴里叼着烟,眼神不停上下扫我,“想找工作?南境电子厂缺人,包吃包住,一个月四千起,还交五险一金,合不合适?”

我肚子饿了两天半,听到“四千块”三个字,眼睛差点亮瞎。那时候的我,听不得这几个字。它就像一个钩子,直钩钩拽着我的肠胃、尊严和那点早该死掉的少年梦想。

“包吃包住?”我问。

“对头。进厂前三天培训,培训完就上岗,肯干的,一个月六七千不难,年底还有奖金,包你不吃亏。”他拍拍我的肩膀,“看你这小伙子能吃苦,要是愿意,下午就能进宿舍,晚饭管饱。”

我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个谨慎人。

“这厂靠谱吗?”我问。

“兄弟,天宏电子,南境的老厂了,全国连锁,网上搜都能搜到。放心,我不做坑人事。”

他说着,掏出手机,给我看了几张“厂区照片”:干净的车间,白色工服的工人,规整的饭堂,还有几个笑容温柔的女孩在窗口排队打饭。

我心头忽然浮现林若瑶的模样。

她说:“你去闯吧,什么时候有了身家,我再考虑你。”

我咬了咬牙,抬头看着灰暗天空,道:“行,算我一个。”

就这么,我踏上了南下的路。那时我还不知道,所谓的“专车”,开往的不是希望,而是地狱的门口。

那车是一辆破旧的金杯,外壳锈迹斑斑,车头贴着“某某搬运”的标识,车窗蒙着一层雾水。后排座椅被拆了,钉了一块粗糙木板,坐了十几个人,男男女女,挤成一团。

车子启动,窗外的城市一点点褪去颜色,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厂房和田地。我听见车顶“哗哗”响,那是雨在敲,像是预警,也像催命。

车里一片沉默。我们互相看了几眼,都不熟,也都不说话。只有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女孩,拎着一只红色行李箱,脸色苍白,嘴唇微颤,眼里写满了紧张和不安。还有一个穿背心的男青年,身上带着酒味,蜷在角落里,一直抱着双臂盯着窗外。

司机一句话也没说,满脸麻木。那中介则早已在副驾上歪着头呼呼大睡,打鼾如雷。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心里有些发毛。

没人知道具体目的地,没人敢问。空气闷得像灌了铅,仿佛这车不是载人,而是装了一车沉甸甸的命运。

雨还在下,窗外越来越陌生。南境的雨比北方重些,潮湿、阴沉,像是某种说不出的预兆。

大约二三个小时后,车终于停下。我们被吆喝着下车,一脚踩进泥水里。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高高铁皮围墙围住的封闭园区,门口牌子写着“天宏电子制品厂”,漆已经剥落大半,看着像废弃厂区。

门口站着两个保安,穿着雨衣,腰间别着橡胶警棍,眼神冰冷。

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地方……怎么看着不太对劲?”有人小声嘀咕。

中介听见了,脸一沉,喝道:“别废话,干活拿钱,别问那么多。进去!”

他一挥手,我们像牲口一样被赶进了那道铁门。

园区里灰蒙蒙的,地上积水混着泥,脚踩上去“呲呲”作响。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金属味,还有焊锡、油脂混合的异味,像是一种隐形毒气,慢慢浸透鼻腔。

厂房像一个个巨大的铁笼子,窗户贴着防爆膜,看不清内部。我们被分到“入职培训区”,其实是个废弃仓库,用铁皮隔成十几个简易小间。地上是锈蚀的铁皮板,踩上去咣咣作响,像踩在棺材盖上。

“先交身份证、手机,还有报名费,三百块。”一个戴墨镜的瘦高个站在门口,语气冷漠而命令。

“不是说不收钱吗?”我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