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感恩”晨会(1 / 2)

人们常说“地狱无门,自来人寻”,可在这里,你根本不用找,它已经悄无声息为你铺就了每一块砖石,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字——“顺从”。

昨夜暴雨席卷前的清晨,天空还未褪去夜色,厂里突下最后通牒:全体工人必须出席“感恩教育晨会”。地点是那座灰白色的大礼堂——平日里,我们领工牌、签合同的地方,如今要被“感恩”和“洗脑”的口号彻底占据。集合时间定在早上六点三十分,正是人最困倦、最恍惚的时刻。

我和许洪亮、小韩昨晚还在宿舍里对图纸、背路线,推算雨夜的破解时机;可一通命令,就像一张无形的铁网,瞬间罩住所有逃跑的念头。阿昌低声提醒我:“这会谁缺席,马上就被拉去‘单独教育’。听说那是冷库两晚,稀饭度日,出来的人不是疯,就是傻。”

我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已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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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微光下,大礼堂门口已是人头攒动。冷风中,红色灯箱把“感恩教育”四字映得通红。每个人在门口要先打卡签到,然后在确认单上签名,声明“自愿出席,热情参与”。签到表旁,一行红字格外扎眼:

“我深感厂方对我的关心,感谢安排这场心灵启迪与生活指导会。”

我的笔在确认框中犹豫片刻,仍硬生生写下名字。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乞丐,连尊严都要主动缴纳,换取留在这座牢笼中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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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里,冷气开得透心凉,天花板上“感恩·成长·共荣”五个大字被打上柔光,映得闪闪发亮,却像毒药镶的假钻。第一个发言的是副主任,一个西装笔挺的大腹便便中年人,眉眼间涂满了讨好的油彩。

他拿着话筒,声音温情,却比利刃还锋利:“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我们是命运共同体。前几天,有位工友突发心理问题,在厂区内做出了极端行为。感谢斌叔和护厂队的及时发现,挽回了一条宝贵的生命,维护了大家的安全。”

话音落下,台下爆出一阵稀疏而机械的掌声——那些“示范鼓掌者”按预定节奏起身,整齐而毫无感情地拍手。余波未散,我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仿佛自己的骨头被冷水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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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是“工人代表发言”。第一个上台的,是我们宿舍对面的大个子张文强。他向来低调踏实,从不惹事,结果此刻站在台上,手捧稿纸,声音僵硬得像上了发条:“感谢厂方不计较我的过失,给了我这个无学历、无背景的青年一份工作机会。我曾在外面流浪,无处可归,如今有饭吃、有被窝住,是我今生的幸运……”

他说到一半,话音哽咽,竟有泪光在眼底打转,却倔强不让它滑落。他的脚在台下微微打着寒颤,白色球鞋的鞋尖不断颤抖,像被逼得拼命握住最后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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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发言者是瘦瘦的女工小兰,戴着厚重镜框,声音细得像风中残叶:“几个月前,我也曾拿起行李,准备翻墙逃走。可那晚,斌叔正好在巡逻,发现了我,将我带回。没有他的‘关怀’,我或许再也不会醒来。是他教会了我珍惜,让我明白,这里的一切都是恩赐……”

台下有人轻声啜泣,还有人紧抹眼角,却不知那是懦弱的泪水还是恐惧的汗珠。小兰讲完后额头豆大的汗珠滑下,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我看着她,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悲凉:她不是在感谢,而是在哀嚎——一只带着枷锁的鸟,拼尽全力在众人面前扇动折断的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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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面带微笑地宣布:“为鼓励大家的感恩之心,厂区特别设立‘感恩标兵奖’,月末评选,奖现金 300 元!”三百块钱,竟成了羞辱与洗脑的勋章。底下掌声雷动,像毒蛇舞动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