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公主与侍卫(1 / 2)

暮色将青石板路染成铁灰色,桑知漪主仆转过街角时,忽听得身后马蹄铁叩击石板的脆响。

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凝成一声裹着夜风的呼唤:

“桑姑娘留步!”

翠莺攥紧装药包的竹篮,见白怀瑾策马追来,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翻卷。

马蹄铁溅起的火星子映着他紧绷的下颌,倒像是从泼墨山水里冲出来的煞神。

“小姐当心!”小丫鬟张开双臂拦在主子跟前,想起银杏林里那场算计,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桑知漪轻拍翠莺肩头,绢帕上的忍冬纹扫过小丫鬟发颤的指尖:“去巷口守着。”

待那抹鹅黄身影退到三丈开外,才转身迎上白怀瑾的目光。

男人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慌,镶玉蹀躞带撞在剑鞘上铿然作响。

分明是杀伐决断的权臣,此刻却像个弄丢糖人的稚童,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句话:“可曾伤着?”

“白大人这话蹊跷。”桑知漪拢了拢月白披风,流苏穗子扫过绣鞋上颤巍巍的珍珠,“我不过赴个宴,能有什么闪失?”

白怀瑾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风卷着枯叶掠过两人之间,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掺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原是我糊涂了。”

桑知漪蹙眉望着这个两世冤家。

月光漏过檐角兽吻,在他眉骨投下深深阴影,倒显出几分陌生的脆弱。正要开口,却听他道:

“围场秋猎本是我向太子谏言。”玄色云纹袖口抖落几片银杏,正是从她躲过劫难的那棵树下带来的,“让临川公主随行,赏菊宴设席,桩桩件件皆出自我手笔。”

腰间香囊突然烫得灼人。那里头装着松子糖、玫瑰酥,还有她最爱的盐渍梅子——都是前世洞房夜他亲手剥给她吃的零嘴。

此刻隔着锦缎都能摸到糖块碎成的渣,像极了他七零八落的心思。

“原想着…”白怀瑾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铰链上还沾着体温,“原想着趁谢钧钰不在,带你看围场红叶,尝江南新贡的龙井。”盒盖掀开,蜜饯上的糖霜已融成黏稠的泪,“谁知听见宫人嚼舌根,说是有贵女在银杏林...当时我吓坏了…”

马镫突然晃得厉害。他这才发觉自己竟在发抖。

桑知漪怔怔望着碎成齑粉的荷花酥。

“白大人怕是魔怔了。”她退后半步,绣鞋碾过一片枯叶,“算计来的机缘,终究要还的。”

白怀瑾猛地抬头。她身后朱漆宫墙蜿蜒如血,衬得那抹素色身影愈发单薄。

“你说得对。”他忽然笑起来,眼尾泛着红,“强求的姻缘是孽,强求的真心是劫。所以…”锦盒啪地合上,惊飞檐下栖息的寒鸦,“所以我不求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破此间寂静。

白怀瑾将锦盒塞进她手中,指尖相触时冷得像块冰:“从今往后,白某只求姑娘岁岁安康。”说罢转身欲走,忽又顿住,“盒底有张避毒方子,宫闱险恶...你留着防身。”

桑知漪尚未来得及开口,忽听得高处传来环佩叮咚。

临川公主楚澜曦扶着汉白玉栏杆探出身来,石榴红裙裾似团燃烧的云:“知漪快来!谢将军带了头宝马,正等着你来相看呢!”

八角宫灯次第亮起,照亮公主身侧那个银甲未卸的身影。

谢钧钰目光锐利,直直钉在巷中两人挨着的影子上。

谢钧钰牵着缰绳踏进马场时,枣红马突然扬起前蹄嘶鸣。

他攥紧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玄色箭袖下肌肉绷出流畅的线条。这匹来自北境的母马终于垂下头颅,湿漉漉的鼻尖蹭过他掌心。

“它叫赤焰。”他抚摸着马儿缎子似的鬃毛。

围场秋阳正好,照得马身泛出红铜般的光泽。这是二哥谢博在战场上生擒的野马,驯了整整三个月才肯戴鞍辔。

桑知漪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时,赤焰突然喷了个响鼻。

少女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流光,惊得马儿连连后退。谢钧钰单手勒住缰绳,另一只手已经虚虚护在她腰后。

“它认生。”他声音有些发紧。昨日在营帐外听见白怀瑾为她吐血的事,整夜辗转难眠。此刻见她笑靥如花,胸口越发闷得慌。

桑知漪却已踮脚去够马耳朵。赤焰甩着头躲开,铁蹄在地面刨出深坑。

她也不恼,从荷包里掏出饴糖摊在掌心:“好姑娘,尝尝这个?”

马舌头卷走糖块的瞬间,谢钧钰的手掌也覆上她手背。

常年握弓的茧子刮得她发痒,想要抽手却被他攥住。赤焰湿热的鼻息喷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桑知漪耳尖蓦地红了。

“二哥说它跑起来像团火。”谢钧钰盯着她发间晃动的珍珠,“北境夜里滴水成冰,它能在雪地里跑三天三夜。”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条火狐围脖,皮毛在日光下泛着金红。

桑知漪的手指陷进绒毛里。这是谢博去年猎的狐狸,信上说特意留着给未来弟媳。

她刚要开口,却见谢钧钰别过脸去,喉结上下滚动:“北境大捷......父亲说年底或许能回京。”

话音戛然而止。

桑知漪忽然发现他腰间玉带多嵌了枚狼牙——那是谢家儿郎斩首敌军将领的凭证。

狼牙尖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怕是刚从战场上送来的。

“谢钧钰。”她扯了扯他袖口。青年武将绷紧的下颌线在阳光下像柄出鞘的剑,睫毛却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赤焰忽然低头蹭她肩膀,险些撞散她的堕马髻。

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掌心擦过她后颈。桑知漪顺势抓住他手腕:“你从刚才就没笑过。”

指尖按在他脉搏上,那里跳得又快又急。

谢钧钰盯着马场栅栏外飘落的黄叶。

她与白怀瑾站在银杏树下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胸口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