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棠被看穿,不由变了颜色,这一红一白间,竟生出如花般的娇颜,锦津看呆,不由赞道:“棠儿,你真美。”
锦津把宜棠头上的红玛瑙步摇重新插整,又理了理宜棠的头发,那莹莹润润的暖红色光,瞬间把女孩子脸上的英气化作明媚之意,看得锦津目不转睛。
宜棠不好意思,撇过脸,站起身假装去倒茶,“到底是谁?”
锦津被宜棠拙略的掩饰逗笑,怕再逗她要恼,便如实交代,“是家里的德国医生,连泽,我大哥,也是你表哥。”
宜棠知道这位表哥留学德国十年,早已学成,只是不肯听从家里的安排,便一直滞留不归,此次回国,一是为了锦津的婚事,二是钟姑父答应他去沈家办的医学院任职。
锦津催促道:“走啊,德国医生要进门了。”
宜棠正要拒绝,却被锦津直接拉到了门外。早春的风伴着沙,吹得宜棠一激灵,锦津月白色的缎面织锦袄子落下一层细沙,气得她懊恼万分,“我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宜棠,你知不知道,我们忍了十年风沙。”
两个姑娘奔至廊下时,正见穿深灰三件套西装的青年立在风沙里。他拎着黑皮医箱,金丝眼镜链缠在翻飞的银灰领带上。十年德国风雪将他淬成手术刀般的青年,唯有发间沙粒泄露了归途艰辛。
“哥哥!”锦津的杭绸披帛缠上紫藤花架。连泽侧身避开妹妹的拥抱,目光却越过漫天黄沙,落在宜棠发间摇曳的玛瑙光晕上。
原来他就是表哥,宜棠心想,心里盘算着是不是离开,每当面对这些汹涌的情感,她便又紧张又笨拙,只想逃离。
可是表哥叫住了她:“宜棠。”
宜棠一愣,故作镇定答道:“表哥。”便垂下双目,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双皮有些粗糙的鞋子,早不复光泽,甚至还能看到某些地方的暗沉,宜棠一惊,也许是病人的血。
表哥此刻是夺目的,大概是回家的喜悦,待见的亲人给了他莫大的热情,挡开一切疲惫。
他的短发用发蜡梳得齐整,却也因此沾染了更多的细沙,宜棠有几分忍俊不禁,连泽问道:“怎么,我闹出了什么笑话?”
锦津站直了身体,扭过头看着宜棠:“怎么了,宜棠?”
宜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打扰你们。”
“荣小姐。”连泽突然换了敬称,指尖轻抚医箱锁扣,“我在柏林见过你的《鼠疫防治手札》译本。”风掠过他染霜的鬓角,将德式严谨裁成江南烟雨般的温柔,“知道你在张掖,我给你带了一整套德国手术用具。”
宜棠受宠若惊,“表哥,我于手术并不在行,只会一些简单的。”
锦津却道:“哥哥,宜棠马上就要嫁入沈家了,她哪里还用得着这些。”
连泽愕然,他看着宜棠,仿佛在要一个答案。
宜棠颇为尴尬,推说自己有事,便像一只仓皇兔子般逃走了。
连泽不解,锦津习以为常,“她是这样的,耐心都给了病人,其他的,都不在心上。哪怕是要嫁人了,连沈世元长什么样也不关心。”
“也许,她不想嫁?”连泽脱口而出,大概是不该这样刺探她人隐私,说完便讪讪的,遮掩道:“走吧,去见爹娘,别让二老等久了。”
锦津点点头:“娘最想见的就是你,你大概也知道,你不在家十年,爹又给我们添了十个弟弟妹妹,不过,一个也不是娘生的。”说完吐吐舌头,对于这件事情,锦津早已经接受,除了因为父亲并没有减少对她的关心,也因为,她无能为力,如今她就要走了,眼不见心不烦,远离这一切,甚至是她的娘。
她虽然有娘,又好像没有,这一点她觉得自己不比宜棠强,唯一好些的,大概是她的爹,不像舅舅脸像祁连山峰一样终年封冻,虽然她有这么多弟弟妹妹,可她是长女,永远享受着独一份的宠爱和重视。
锦津突然的落寞让连泽心酸不已,自己留学多年不归何尝不是一个逃避,在这个妻妾成群的大家庭里,花团锦簇之下,尽是荒凉。
也许是人想要的太多了,总是不满足,总是放大得不到的痛苦,而对已经得到的视而不见,及至失去,再来惋惜,悲歌一曲,人类可真是够作够矫情。
连泽回抱了锦津,告诉她,“哥哥回来了,一切有我在。”
锦津笑着说,“你要跟我出嫁去沈家吗?”
连泽点点头,解释道:“沈伯父邀请我去他创办的医学院,我已经答应了。”
“哥哥。”锦津热泪盈眶,她也孤单了好久,往后的岁月,她有哥哥,表妹,还有夫君,虽然夫君可真是个陌生的词,可眼下他如春阳一般,化开了冰河。尽管从照片上看,这个男人是阴郁的,强装出来严肃,眉眼却不自然流露出轻佻,像是在胭脂香粉里沉浸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