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美人如玉(1 / 2)

暮色沉沉,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压进了地平线。官道旁简陋的茶棚里,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周遭渐浓的黑暗,映出几张疲惫的旅人脸孔。空气里混杂着劣质茶水的气味、牲口的汗味,还有泥土被夜露打湿后的土腥气。

唯独角落那张油腻腻的小木桌旁,气氛有些异样。

萧遥正埋首对付一只烤得焦黑、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他吃得专注而豪放,一手抓着红薯,另一只手捏着块硬邦邦的粗面饼子,腮帮子鼓动,发出满足的咀嚼声。金黄的薯肉粘在他嘴角,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一抹,留下更显眼的油渍,然后端起粗陶碗,咕咚灌了一大口寡淡的粗茶,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毫无形象的舒坦叹息。

“哈——痛快!赶了一天路,就这玩意儿实在!”

坐在他对面的凌清雪,一身白衣依旧纤尘不染,与这简陋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她面前也放着一碗茶,却连碰都没碰一下。清冷的目光落在萧遥那张沾着炭灰和薯泥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飞快移开,投向棚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多看一秒都嫌污了眼睛。

茶棚里其他几个行脚商人或力夫,也都不时偷眼打量这一对怪异的组合。一个吃相粗鲁如市井屠夫,一个清冷似月宫仙子,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风毫无征兆地卷过棚外干燥的泥地。

风里没有尘土,反而带着一股极其甜腻、极其馥郁的异香。那香气初闻令人心旌摇荡,仿佛瞬间置身于春日里开得最盛、最糜烂的桃花林深处,甜得发齁,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勾人魂魄的暖昧气息。

“咦?”一个上了年纪的行商吸了吸鼻子,浑浊的老眼里竟也泛起一丝恍惚的迷离,“什么花儿开了?这么香……”

另一个年轻些的力夫,更是直勾勾地盯着棚外,喉结上下滚动,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连那一直垂着眼皮、守着炉火打盹的茶棚老掌柜,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萧遥的动作停了一瞬,捏着饼子的手顿在半空。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眉头随即拧成一个疙瘩,带着点嫌弃:“啧,这味儿…齁甜齁甜的,跟打翻了糖罐子似的,腻歪!” 他非但没被吸引,反而把手里的粗面饼子又塞回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仿佛要用这粗糙实在的食物驱散那股子恼人的甜香。

凌清雪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冰锥,按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屈起,一股无形的寒意以她为中心悄然弥散开几分。茶棚里那几个被异香弄得心神恍惚的普通人,被这寒意一激,顿时打了个哆嗦,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恐惧之色。

风骤然大了起来,带着那浓得化不开的甜香灌入茶棚,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光影在众人脸上明灭跳动,投下扭曲的影子。

无数的花瓣,粉红娇艳,如同被无形的手从夜幕深处泼洒出来,纷纷扬扬,旋转飘落。花瓣雨的中心,一道婀娜到惊心动魄的身影,裹着一身轻纱似的桃粉色衣裙,赤着一双雪白玲珑的玉足,踏着虚空飘落的花瓣,款款而来。

足尖每一次点落,都恰好踩在一片飘飞的花瓣上,无声无息,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纱衣薄如蝉翼,随着她曼妙的身姿轻轻飘拂,勾勒出起幅惊心动魄的曲线,半遮半掩间,比全然赤裸更引人遐思。她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玉光,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

当她最终在茶棚门口站定,棚内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像是被无形的钩子牢牢钩住,粘在她身上,再也无法移开半分。那老行商手里的烟杆掉在地上,火星四溅也浑然不觉;年轻的力夫更是涨红了脸,鼻孔翕张,眼神直勾勾的,口水几乎要顺着嘴角流下来。

她的面容精致绝伦,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眼波流转间,仿佛蕴着千言万语,又像是盛满了世间最醇美的酒浆,只消一眼,便足以令人沉醉溺毙。唇瓣饱满如初绽的玫瑰,微微上翘,带着一丝慵懒又勾魂的笑意。

她的目光扫过棚内失魂落魄的众人,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漠然,如同神只俯视尘埃。最终,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那张小桌旁,那个还在跟烤红薯和粗面饼子较劲的身影上。

萧遥刚把最后一块饼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足以令天下男子疯狂的美人驾临,也完全无视了棚内诡异凝滞的气氛,只是端起粗陶碗,又灌了一大口茶,含糊不清地嘟囔:“噎死我了……”

柳如烟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旋即被更浓的笑意取代。她莲步轻移,足不沾尘,径直走向萧遥那张小桌。行走间,环佩轻响,叮咚悦耳,与那无处不在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骨头发酥的韵律。

“这位小哥,”她的声音响起,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滑过肌肤,又带着点甜糯的鼻音,每一个音节都敲在人心最痒处,“赶路辛苦,这般粗粝食物,岂不委屈了自己?”

她无视了萧遥对面的凌清雪,仿佛那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一双妙目只盈盈地望着萧遥,眼波欲流,带着无限的怜惜和温柔,仿佛他是这世上最值得疼惜的珍宝。

萧遥终于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饼渣。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这张艳光四射、足以让明月失色的脸,又低头看看手里啃得坑坑洼洼的红薯皮,很实诚地摇头:“不委屈啊,管饱就行。这红薯烤得火候不错,就是皮焦了点,里头可甜了!你要尝尝?” 说着,他居然真的把手里那啃剩的红薯皮往前递了递,动作自然得毫无做作。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丝极其短暂的僵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轻轻抬手,用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指,状似不经意地拂开萧遥递过来的红薯皮,动作优雅依旧,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道。

“小哥真会说笑。”她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奴家怎好夺人之美?看小哥风尘仆仆,想必口干舌燥,奴家这里倒有一壶自酿的桃花醉,最是解乏润喉,不知小哥可愿赏脸一尝?”

变戏法似的,一只巴掌大小、造型异常精巧的白玉酒壶出现在她手中。壶身细腻温润,隐隐透出粉色的光晕,壶盖处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她轻轻拔开壶塞,一股比之前异香更加浓郁醇厚、带着醉人酒气的桃花芬芳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茶棚里所有的气味。

那几个男人闻到这酒香,眼神瞬间变得更加迷离恍惚,身体微微摇晃,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喉间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声,仿佛陷入了最旖旎的春梦。

柳如烟将玉壶放在萧遥面前的桌上,动作轻柔,带着无声的邀请。她微微倾身,胸前惊人的弧度在薄纱下若隐若现,那勾魂的眼波几乎要滴出水来:“小哥,请?”

萧遥的目光落在那个精致得不像凡物的玉壶上,又看看柳如烟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咧开嘴笑了。

“哦——我明白了!”他一拍大腿,声音洪亮,打破了那迷离的甜腻氛围,“你是卖酒的对不对?早说嘛!这酒闻着是挺香,多少钱一壶?太贵了我可买不起,刚才那烤红薯都花了我三文钱呢!”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这一次是彻底僵住了。

那完美的、仿佛用尺子量过角度的唇角弧度,凝固在脸上。眼底深处那抹原本志在必得的慵懒和掌控一切的从容,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瞬间碎裂开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卖酒的?三文钱的烤红薯?这……这跟她预想中任何一个可能发生的反应都南辕北辙!

她纵横风月这么多年,见过无数所谓正人君子在她面前丑态百出,也见过许多心志坚毅之辈强作镇定,但从未遇到过……如此清新脱俗、如此不解风情的棒槌!那眼神里的清澈愚蠢(或许还有一丝对烤红薯的执着)简直是对她柳如烟这三个字最大的侮辱!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面那个一直沉默的白衣女子,投来的目光似乎更冷了,还隐隐带着一丝……嘲弄?

柳如烟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几乎要破功的邪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荒谬感。她告诉自己,这一定是装的!是对方在故弄玄虚,试图用这种粗鄙不堪的方式扰乱她的心神!对,一定是这样!一个能引来天雷、一指灭杀老魔、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雷劈圣尊”,怎么可能真是个只知道吃烤红薯的傻子?

她脸上的僵硬只持续了不到一息,便被更加浓烈、更加柔媚的笑容取代。那笑容仿佛能融化万年寒冰,眼底的愕然被更深沉、更粘稠的情意覆盖。

“小哥真是风趣,”她的声音比蜜糖还要甜腻三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嗔,“奴家这酒啊,只赠有缘人,千金难买。今日见小哥,便觉甚是投缘,此酒只赠小哥一人,分文不取。”她再次将玉壶往前推了推,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壶身,一缕肉眼难辨的粉色微光悄然渗入壶中。

那壶中盛放的,正是合欢宗秘制奇毒——“千日醉”。此毒无色无味,融入酒中,醇香更胜。一旦饮下,初时只觉飘飘欲仙,浑身暖融,如坠温柔乡。然而盏茶功夫后,药力便会悄然侵蚀神魂,令人心智沉沦,陷入永无止境的迷幻梦境,肉身却如活死人般僵立原地,生机被剧毒一点点蚕食殆尽。千日之后,肉身腐朽,神魂亦在无尽的幻梦中消散,歹毒无比。

柳如烟对自己的手段有着绝对的自信。她不信这世上真有人能完全无视她的媚术,更不信有人能抗住这精心调配的“千日醉”。对方越是表现得古怪,她心中那股偏要将其拿下的执念便越是强烈。

萧遥看着那被推到面前的玉壶,又看看柳如烟那几乎能溺死人的笑容,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种“还有这种好事?”的憨厚表情。他搓了搓手,嘿嘿一笑:“白送?那敢情好!赶了一天路,嗓子眼儿正冒烟呢!”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抓过那只温润的白玉酒壶。那动作粗鲁得毫无美感,像是抓一个粗陶水罐,与酒壶本身的精致玲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小哥爽快!”柳如烟眼底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计谋即将得逞的冰冷。她看着萧遥揭开壶盖,毫不讲究地仰起脖子——

“咕咚…咕咚…咕咚……”

喉结有力地滚动着,发出清晰的吞咽声。那价值连城、蕴含奇毒的桃花醉,被他如同牛饮解渴的凉水一般,几大口就灌下了喉咙,一滴不剩!

柳如烟唇角的弧度完美地保持着,耐心等待着。一秒,两秒,三秒……

棚内一片死寂,连那几个被酒香熏得晕乎乎的男人也暂时忘了动作,呆呆地看着。

萧遥放下空了的玉壶,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他咂嘴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开始有些挂不住了。预想中那种眼神迷离、浑身酥软、陷入迷幻前兆的状态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嗝——”萧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对着柳如烟竖起了大拇指,语气真诚无比:

“好酒!真解渴!甜丝丝的,跟糖水似的,就是劲儿小了点,还没我们村头王寡妇酿的米酒够劲儿!”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嗤笑,从萧遥对面的凌清雪口中溢出。她依旧端坐如雪峰,目光清冷地看着棚外夜色,仿佛刚才那声笑只是错觉。但她微微抿起的唇线,却泄露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糖水?!

柳如烟只觉得一股邪火“腾”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顶门心!她那张艳绝人寰的脸,第一次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微微扭曲。精心准备的“千日醉”,耗费无数珍材、糅合了她独门媚功的奇毒,竟被评价为……糖水?还比不上村头寡妇的劣质米酒?!

羞辱!前所未有的羞辱!这比直接给她一巴掌还要让她难以忍受!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暴戾的杀意,如同毒蛇般在她心底疯狂滋长,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媚惑和伪装。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再无半分情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潭底翻涌的、择人而噬的凶光。

“小哥……”她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子,不复之前的甜糯,反而透出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和冰冷,“这糖水,可还合口味?奴家这里……还有更好的‘点心’,定能让小哥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