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半块玉简还带着温热,被萧遥随意捏在指尖。那粘稠的暗红在粗糙的玉质上蜿蜒,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更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如跗骨之蛆般的阴寒魔息。这气息萧遥认得,不久前那场伏杀里,纠缠不休的魔道修士身上,就弥漫着同样的味道。他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有人不仅杀了人,取了图,还嫌不够热闹,硬要把水彻底搅浑。
念头电转间,四面八方,破空之声已然尖锐地撕裂了古禁地外围那层死寂的薄纱!
人影憧憧,如鬼魅般从残垣断壁的阴影里、嶙峋怪石的缝隙后、甚至半塌的古老廊道深处急掠而出。衣袂翻飞,带起的劲风卷起地上沉积万年的细碎尘埃,灰蒙蒙一片,更添几分肃杀。刀光剑影在幽暗的环境里骤然亮起,寒芒吞吐,如同毒蛇吐信,瞬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萧遥五人死死罩在中心。
人数,不下二十!服饰各异,气息驳杂。有正襟肃容、道袍上绣着祥云山峦的正道修士,眼神锐利如鹰隼;有周身缠绕着阴戾血气、眼神凶残的魔道中人,嘴角噙着嗜血的狞笑;更有几个气息深沉、装扮不伦不类、眼神却如秃鹫般贪婪的散修老怪。他们的目标无比一致——萧遥指间那半块染血的玉简,那通往核心“葬魂殿”的关键信物。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轰然拍下。空气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连古禁地无处不在的腐朽气息,都被这股骤然爆发的贪婪与杀意逼退了几分。
战红缨喉头滚动了一下,握紧了她那柄巨大的战戟,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戟尖因灌注的灵力而嗡鸣震颤,散发出灼热的气浪。她死死盯着前方一个手持锯齿阔刃、气息凶悍如蛮兽的光头巨汉,战意混合着紧绷的神经在眼中燃烧:“娘的…够劲!”
凌清雪面如寒霜,清冷的眸子扫过全场,纤长的手指已然按在了腰间寒月剑的剑柄之上。剑鞘内,一股极致的冰寒气息无声蔓延,以她为中心的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温度骤降。她不需要言语,那彻骨的寒意就是最清晰的警告。
白灵儿下意识地靠近了萧遥一步,小脸紧绷,眼神却异常专注,如同最灵敏的雷达,飞快扫视着包围圈中每一个人的细微动作、气息流转。她在寻找,寻找可能的缝隙,或者…某个稍纵即逝的破绽。金镶玉则站在战红缨稍后侧,胖乎乎的脸上不见多少惊慌,手指却悄然缩进了宽大的袖袍内,里面隐约传出极其细微的、类似玉片或符纸摩擦的悉索声,显然在飞快地准备着什么压箱底的宝贝。
数道强横的神念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冰冷的触手,肆无忌惮地缠绕上来,试图探查萧遥的深浅,更试图锁定那半块玉简。其中一道神念阴寒歹毒,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正是那魔道气息的源头!还有一道神念堂皇正大中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来自一名须发皆白、手持拂尘的老道。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无数杀机锁定的萧遥,却像是没感觉到丝毫压力。他甚至轻轻打了个哈欠,那哈欠声在死寂的包围圈里显得异常突兀。他抬起手,用指关节不甚在意地揉了揉眉心,仿佛只是被一群聒噪的蚊蝇扰了清净。
“啧,”他放下手,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懒洋洋的弧度,眼神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精准地落在那须发皆白的老道脸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拉家常,“血刀老鬼,别瞪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看你那宝贝徒弟,怀里鼓囊囊揣着的那本《幽影步》心得…啧,笔迹看着眼熟得很呐,跟你当年‘借’了鬼影门长老那本孤本手札临摹的字,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这‘参悟’,挺省事儿啊?”
声音不高不低,却如同在滚油里泼下了一瓢冰水!
那被称作“血刀老鬼”的白发老道,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紫,握着拂尘的手猛地一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浑浊的老眼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怒光芒。他猛地扭头,死死盯向身旁一个穿着同款道袍、面相敦厚的青年弟子。那青年弟子猝不及防被点破心中最大隐秘,浑身剧震,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眼神惊恐地迎上师父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衣襟的位置!一股被背叛的狂怒和羞耻,瞬间淹没了血刀老鬼,他周身的气息都剧烈波动起来,死死锁定了自己的徒弟。
不等众人从这突如其来的师徒反目戏码中回过神来,萧遥那带着点戏谑笑意的目光,又轻飘飘地转向了魔道阵营中一个面若冠玉、手持折扇、故作潇洒的英俊男子。
“哟,这不是玉面郎君吗?久仰久仰。”萧遥笑眯眯地拱了拱手,语气熟稔得如同见到了多年老友,“听说嫂夫人艳冠群芳,真是羡煞旁人。不过…昨儿个夜里,小弟我睡不着瞎溜达,怎么好像瞅见嫂夫人一身夜行衣,身法那个飘忽,一路摸到合欢宗柳媚娘那销魂窟的后门去了?啧啧,柳媚娘那‘阴阳和合散’的名头…嫂夫人这是去交流心得呢,还是…求药啊?”
“玉面郎君”脸上那刻意维持的风流倜傥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了缝隙。他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一张俊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铁青,最后化为一片扭曲的狰狞。他猛地扭头,恶鬼般看向自己身后队伍里一个容颜姣好、此刻却花容失色、眼神躲闪的美艳女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贱人!你…昨晚…柳媚娘?!”那美艳女子被他看得浑身发抖,想辩解却语无伦次:“郎…郎君,不是…我…我没有…” 玉面郎君周身魔气轰然爆发,黑气翻腾,折扇也不要了,五指成爪,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尖长,眼看就要朝那女子抓去!他身后的魔道修士一阵骚动,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两处火头,瞬间点燃!
然而,萧遥的“嘴”还没停。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的眼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转向了包围圈中人数最多、服饰最为统一的一群人——正是以堂皇正气着称的青阳宗弟子。为首的中年修士面容方正,气息沉稳,此刻眉头紧锁,显然对眼前混乱的局面极为不满。
“青阳宗的各位师兄,久闻贵派同门情深,令人感佩。”萧遥的声音忽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只是…上次‘黑风涧’秘境,贵派大师兄断后力战三头碧磷妖蟒,重伤垂死,道基几乎崩毁…此等壮烈,实在可歌可泣。”
青阳宗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一丝悲愤与傲然交织的神色。为首的中年修士沉声道:“大师兄为护我等,舍生忘死,此乃我青阳风骨!”
“风骨?”萧遥的尾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好一个风骨!只是…那三头妖蟒盘踞之地,离大师兄遇袭的‘回风谷’,好像隔了足有七八个山头吧?而且,那日妖蟒的气息,似乎从未离开过它们的蛇涎草巢穴半步。倒是…”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缓缓扫过青阳宗队伍中一个站在靠后位置、面相忠厚、此刻却脸色微变的弟子,“…倒是这位师兄身上,好像沾染了一丝‘引妖香’的味道?这玩意儿混合碧磷妖蟒的鳞粉,效果奇佳…听说大师兄重伤后,这位师兄可是第一个冲上去‘救人’,还‘恰好’得了大师兄那件护身宝甲?”
轰——!
这番话,不啻于在青阳宗众人心中引爆了一颗惊雷!
“引妖香?!”
“王师弟?!”
“大师兄的伤…难道是…?!”
“赵明!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为首的中年修士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死死盯在那个被点名的“王师弟”脸上,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痛楚。那个叫赵明的弟子,脸上的忠厚瞬间瓦解,只剩下极度的惊恐和慌乱,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张…张师兄…他…他血口喷人!我…我没有…” 但这份慌乱,在无数道骤然聚焦、如同实质的审视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青阳宗内部那看似坚固的信任壁垒,瞬间布满了致命的裂痕!怀疑和猜忌如同毒藤,在每个人心头疯狂滋长。
“你!胡说八道!”
“挑拨离间的小人!”
“污蔑!这是污蔑!”
短暂的死寂后,是比刚才更甚十倍的混乱爆发!被点破隐秘的几方,心中最大的恐惧、愤怒和猜忌被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孽徒!把东西交出来!”血刀老鬼须发戟张,怒吼一声,拂尘带着千钧之力,竟不是扫向萧遥,而是狠狠抽向自己那个面如死灰的徒弟!那徒弟惊骇欲绝,仓促间拔剑格挡,“铛”的一声巨响,整个人被抽得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贱人!我要你生不如死!”玉面郎君已然状若疯魔,周身魔气化作数条狰狞黑蟒,疯狂噬向那瑟瑟发抖的美艳女子。女子尖叫一声,身上爆开一团粉红烟雾试图遁走,却被黑蟒死死缠住,发出凄厉的惨叫。周围的魔道修士一部分试图阻止玉面郎君“残害同门”,一部分则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是否该落井下石抢夺那女子可能携带的宝物,场面更加混乱。
“赵明!给我一个解释!”青阳宗那张师兄双目赤红,腰间长剑铿然出鞘半寸,强大的灵力威压如同山岳般轰然压向那不断后退的赵明。赵明脸色煞白,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匕,嘶吼道:“是你们逼我的!”竟悍然刺向离他最近的一名同门!那名青阳宗弟子猝不及防,肩头瞬间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惨叫着倒地。
“叛徒!”
“拿下他!”
“杀!”
青阳宗内部,瞬间刀剑相向!原本同仇敌忾的阵型,彻底土崩瓦解,陷入了激烈的自相残杀。张师兄悲愤长啸,剑光如匹练,直取赵明要害。其他弟子也分成了几拨,有围攻赵明的,有试图阻止内斗的,还有几个眼神闪烁、似乎在打别的主意,场面彻底失控。
包围圈的其他势力,被这突如其来的连环巨变彻底震懵了。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荒诞而血腥的混战,有人眼神闪烁,贪婪地在混战的人群和萧遥手中的玉简之间来回扫视,试图渔翁得利。但更多的,是混乱!是猜忌!是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身边这个前一秒还是“盟友”的人,下一秒会不会因为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而突然捅自己一刀!原本针对萧遥小队的铁桶合围,在萧遥寥寥数语之下,已然变成了一锅沸腾的、互相撕咬的乱粥!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灵力爆裂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峰的刹那!
“走!”
萧遥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喧嚣,传入凌清雪四人耳中,干脆利落,毫无半分拖泥带水。他捏着玉简的手随意地往怀里一揣,仿佛丢掉的不是什么至宝,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同时,他脚下步伐以一种看似闲散、实则快如鬼魅的频率陡然踏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气的爆鸣。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周围混乱能量流卷起的尘埃和扭曲的光线之中,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破。一步踏出,人已在数丈之外,恰恰从两股因互相猜忌而撞在一起、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散修能量余波缝隙中穿过。狂暴的灵力乱流吹得他衣袂狂舞,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未能沾上。
无需任何眼神交流,绝对的默契在瞬间达成。
凌清雪动了。她按在剑柄上的手终于完全握紧,一道清越如龙吟的剑鸣骤然响起!寒月剑并未完全出鞘,仅仅是一抹幽蓝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剑光自鞘中一闪而逝。这剑光并非斩向任何人,而是如同冰莲绽放般,在她与萧遥身前的地面上急速蔓延开来!
喀嚓嚓——!
刺骨的冰寒瞬间爆发!坚硬的黑石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厚达数寸、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坚冰!这冰层带着强烈的迟滞和冻结之力,如同一条突然出现的冰河,横亘在混乱战场与萧遥小队之间。几个正杀红了眼、下意识追向萧遥身影的修士,脚步刚一踏上冰面,便觉一股可怕的寒意顺着脚底直冲经脉,身形猛地一滞,动作瞬间僵硬迟缓了数分,体内灵力流转都变得艰涩起来。他们惊怒交加地试图破冰,却为时已晚。
“给姑奶奶滚开!”战红缨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她没有任何花哨,双手紧握那柄比她人还高出一截的巨大战戟,腰身拧转,全身力量与狂暴的火属性灵力融为一体!战戟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赤红狂龙,带着焚尽八荒的凶悍气势,朝着侧前方一片因混战而暂时出现空隙的区域,狠狠一记横扫千军!
轰——!
炽热的戟风如同火山喷发!挡在戟风轨迹上的几块半人高的坚硬黑石,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扫飞、粉碎!更可怕的是那狂暴的冲击力形成的扇形烈焰冲击波,将两个试图从侧面包抄过来的魔道修士硬生生轰得倒飞出去,护体魔气剧烈震荡,口喷鲜血。战戟扫过之处,清开一片扇形焦土!
白灵儿紧随在萧遥身侧,她的动作轻盈迅捷如同灵猫,双眸精光湛湛,灵识全力张开,化为一层无形的预警网络。“左前方三步,石后气劲!”她急促的声音在萧遥耳边响起。话音未落,一道阴毒的乌光果然从萧遥左前方一块布满苔藓的巨石后激射而出,直取萧遥腰肋!显然有阴险之辈想趁乱偷袭。
萧遥脚下步伐未停,甚至连头都懒得偏一下,只是随意地屈指一弹。一道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气劲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那道乌光最薄弱的一点上。
叮!
一声脆响。那道歹毒的乌光,竟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溃散成点点黑烟,消弭于无形。石后传来一声闷哼,偷袭者显然被反噬得不轻。
“胖子,断后!”萧遥的声音依旧平稳。
“得嘞!看我的!”金镶玉肉疼地咧了咧嘴,但动作却毫不含糊。他那双胖手快得只能看到一片残影,瞬间从宽大的袖袍里抓出三颗龙眼大小、颜色各异、表面布满玄奥符文的金属圆球。他看也不看,朝着身后追兵最密集、同时也是混战最激烈的区域,用尽全力甩了出去!动作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豪横。
“尝尝胖爷的‘三才子母轰天雷’!贼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