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快如闪电,瞬间扣住了她因剧痛而痉挛的手腕。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暖流,顺着他的指尖传入她的腕脉,如同细小的溪流,强行抚平了她体内因反噬而暴走的微弱灵力乱流,暂时压制住了那道基裂痕处疯狂蔓延的剧痛风暴。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重锤敲在凌清雪混乱的意识上。“灵力枯竭,道基重创,强行动用本源寒气,你想彻底废掉自己吗?!”
那严厉的斥责如同冰水浇头,让凌清雪从剧痛和混乱中找回了一丝清明。她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痛楚,冷汗涔涔而下,将散乱的额发紧紧贴在脸颊上,狼狈到了极点。她倔强地抬起眼,迎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苍白如鬼、嘴角染血的狼狈模样。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复杂,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是对她不自量力的拖累感到厌烦了吗?
一股尖锐的刺痛,比道基的碎裂更让她难以忍受。
“我…不是废物……”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血来,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不肯低头的倔强,“能…帮一点…是一点……不能…只让你……”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更多的血沫溢出唇角。
萧遥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看着她嘴角刺目的鲜红,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他眼底那丝烦躁消失了,重新归于深潭般的沉寂。他没有再斥责,只是沉默地移开了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的皮肤冰冷异常,经脉紊乱地跳动着。
“活着,就是最大的‘帮’。”他松开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死在这里,毫无价值。”他不再看她,重新转回身,拿起那块打磨了一半的燧石和锋利的蝎螯碎片,继续那枯燥而专注的打磨工作。
“嚓…嚓…嚓…”
单调的摩擦声再次响起,在死寂的戈壁中回荡。这声音仿佛隔绝出了一方小小的、沉重的世界。阳光被岩棚切割,在他身前投下清晰的光影界限。他坐在阴影的边缘,后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背在简陋蜥皮衣的包裹下,肌肉线条因为用力而微微贲张,汗水混着沙尘,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深色的痕迹。那道被她试图触碰的伤口,依旧在缓慢地渗着血珠,在灼热的空气里很快凝结成暗红色的痂。
凌清雪瘫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剧痛。萧遥最后那句话,像冰冷的匕首扎进心里——“死在这里,毫无价值”。她明白他的意思,理智上完全明白。在这被天道遗弃、步步杀机的绝地,任何无谓的消耗和牺牲都愚蠢至极。她的强行尝试,除了给自己带来更重的伤势,徒增他的负担外,确实毫无意义。
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骄傲如她,寒月剑主凌清雪,何曾沦落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为自己负重前行、浴血搏命,而自己却连一丝微光都无法点亮的境地?这种无力感,这种只能成为累赘的认知,比道基碎裂的痛楚更加噬心。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透明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微微颤抖着。指尖还残留着强行凝聚寒息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刺痛,以及触碰到他滚烫皮肤时瞬间被吞噬的徒劳感。那丝微弱的寒意,甚至没能在他皮肤上留下一丝凉意,就湮灭无踪。这残酷的事实,一遍遍提醒着她的虚弱和渺小。
然而,心底深处,那点倔强的火星并未完全熄灭。她不能死。她凌清雪,绝不能毫无价值地死在这片被诅咒的戈壁!不是为了所谓的价值证明给谁看,而是……她不甘心!不甘心道途就此断绝,不甘心沉沦于此,更不甘心……让那个挡在身前的身影,独自承担这无边无际的绝望!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萧遥脚边那堆简陋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工具”上。荆棘的倒刺,蝎螯的锋刃,兽骨的尖锐……那是他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与这片绝地进行着最残酷的搏斗。她帮不上忙。至少现在,以这种方式,她帮不上。
但……
凌清雪的目光重新投向岩棚外那片被烈日炙烤得扭曲的戈壁。黄沙漫漫,死寂无声,却处处潜藏着杀机。毒虫,流沙,诡异的岩石,变幻的温差……她不懂如何从剧毒植物里榨取水分,不懂如何利用矿石反射阳光生火,更不懂如何诱使戈壁的虫豸互相残杀。这些都是属于萧遥的、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顶级生存技艺。
她的战场,或许不在这里。
她的战场,在她的体内,在那片破碎的道基之上。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哪怕只能多凝聚一丝灵力,多修复一道细微的裂痕!这才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有价值的“坚持”。
一股沉静而决绝的力量,取代了之前的焦躁和自厌,缓缓在她冰冷的血脉中流淌。她不再试图强行动用灵力,而是彻底放松身体,忍受着无处不在的痛楚,将所有残存的心神意志,都沉入那片狼藉的丹田气海。
内视之中,布满裂痕的道台如同一座随时会倾覆的冰山。她不再试图去调动那些狂暴的寒气碎片,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仅存的、几不可察的意念,如同最细的蛛丝,轻柔地拂过那些裂痕的边缘。不是修复,以她现在的状态,修复是天方夜谭。而是“安抚”,是“粘合”,是用意志强行去弥合那些最细微的、正在缓慢扩大的缝隙,阻止伤势进一步恶化。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每一次意念的触碰,都伴随着灵魂被冰锥刺穿的剧痛。汗水不断渗出,又被戈壁的燥热迅速蒸干,在皮肤上留下一层细密的盐霜。她的身体因为持续的剧痛而微微痉挛,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但那双紧闭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火焰。她的呼吸,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反而变得异常微弱而绵长,仿佛进入了某种龟息的状态。
时间在死寂和磨石的“嚓嚓”声中悄然流逝。日头渐渐西斜,将戈壁滩染上一层浓重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
萧遥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面前,一小堆打磨好的材料在夕阳下闪烁着粗糙而致命的光泽。他拿起一块边缘被磨得极其锋利的深褐色蝎螯碎片,其弧度天然适合握持,尖端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又拿起一根坚韧的荆棘,用打磨出的骨锥在蝎螯碎片末端小心地钻孔,再用坚韧的草茎纤维将荆棘牢牢地绑缚在上面,制成了一把粗糙却绝对致命的短匕。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杀戮美感。
做完这一切,他沉默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岩棚下投下长长的、孤寂的阴影,将凌清雪也笼罩其中。
他走到岩棚角落,拿起那个甲壳容器,里面还剩一小半水。他走到凌清雪身边,蹲下,将甲壳递到她唇边。动作依旧带着那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凌清雪缓缓睁开眼。夕阳的金红色光芒落入她眼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她没有抗拒,微微偏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啜饮着那带着土腥味的凉水。水流滋润了干裂的喉咙,稍稍冲淡了口中浓郁的血腥味。
喝了几口,她微微摇头示意够了。
萧遥收回甲壳,自己仰头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水流滑过干渴的喉咙。他随手将甲壳放在一旁,目光落在凌清雪灰败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在她嘴角残留的干涸血痕上停留了一瞬。
“感觉?”他问,声音依旧沙哑低沉。
凌清雪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没有说“好”或“不好”,只是表达了一种状态——还活着,仅此而已。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之前那种近乎崩溃的倔强和自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沉寂和隐忍的决绝。
萧遥没有再问。他伸出手,探向她的手腕,似乎想再次探查她的脉象。
凌清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最终没有躲闪。
他的手指再次搭上她的腕脉。指腹温热粗糙,带着沙砾的摩擦感和长期握持硬物留下的厚茧,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戈壁烈日烘烤下的干燥热力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触感。那触感与她手腕皮肤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股微弱却稳定的暖流,再次顺着他的指尖传来。这次比之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大地般沉厚的韵律,缓缓探入她枯竭混乱的经脉,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道基裂痕引发的灵力风暴旋涡,探查着她身体最真实的状态。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让凌清雪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
“道基裂痕暂时被意志强行压制,没有继续扩大。”他陈述着探查的结果,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但本源寒气溃散,灵力枯竭,经脉脆弱如薄纸。再有一次刚才那样的反噬……”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她,“神仙难救。”
最后四个字,冰冷如戈壁夜晚骤然降临的寒气。
凌清雪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沉静。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刚才强行凝聚寒息带来的反噬,几乎让她在鬼门关前彻底沉沦。那种灵魂被寸寸撕裂的痛楚,她绝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明白。”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清晰。这两个字,是承诺,也是界限。她会活下去,以他能接受的方式——安静地,不再添乱地活下去,用尽一切意志去稳住那破碎的道基,等待……等待那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转机。
萧遥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此刻的平静和认命感到一丝意外,但也仅此而已。他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走到岩棚口。夕阳的余晖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滚烫的砂砾上,显得格外孤峭。
他拿起那把刚刚制作好的蝎螯荆棘短匕,手指在锋利的刃口上轻轻拂过。然后,他弯下腰,开始用匕首在岩棚入口处的沙地上挖掘。动作稳定而有力,每一次刺入和翻动,都带着一种高效而实用的韵律。很快,一个浅浅的、带着弧度的坑被挖了出来。他又搬来几块大小适中的石块,在坑的边缘垒起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矮墙。
凌清雪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这是陷阱。一个利用戈壁夜间活动的毒虫蝎豸习性的原始陷阱。她不懂其中具体的门道,但她能看懂那动作里蕴含的、无数次生死搏杀积累下的经验与智慧。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戈壁瞬间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温度以一种可怕的速度骤降,白天能将人烤干的灼热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带着沙砾味道的阴冷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单薄的衣物,扎进骨髓。
萧遥点燃了一小堆篝火。
火种来自于一块被他用燧石和特制矿石反复敲击摩擦引燃的、极其耐燃的干枯地衣。火苗很小,在凛冽的夜风中顽强地跳跃着,散发着微弱却珍贵的光和热。他将篝火设置在岩棚深处,既能提供一点温度,又不至于让火光暴露他们的位置。
橘黄色的、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岩棚的一角,也映亮了两人沉默的侧脸。
萧遥坐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岩壁,闭目养神。他的呼吸悠长而微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但凌清雪知道,他并没有真正放松。他那看似休息的姿态,依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的雷霆一击。篝火的光芒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永不妥协的冷硬。
凌清雪蜷缩在蜥皮袍子里,努力汲取着那微弱火源带来的有限暖意。寒冷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色的雾气。道基处的裂痕在低温下似乎被冻结,痛楚变得钝重而持续,如同被沉重的冰山压着。她强迫自己保持着内视的状态,用全部的意志力去对抗那无处不在的虚弱和寒冷带来的昏沉睡意。不能睡,至少不能完全睡死。在这片绝地,失去意识等同于将性命彻底交托给不可测的危险。
黑暗中,只有篝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戈壁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风声,像是有无数怨魂在旷野中哭嚎。
时间在寒冷和寂静中缓慢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片刻。岩棚入口处,那个简陋的陷阱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沙砾上快速爬行!
闭目养神的萧遥,瞬间睁开了眼睛!黑暗中,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猛兽锁定了猎物,没有一丝刚醒的迷茫,只有冰冷的杀机。
他无声无息地动了。身体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就消失在岩棚入口的黑暗中。
外面传来几声极其短促、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类似硬壳被刺穿的轻微“噗嗤”声,以及一阵更加剧烈的砂砾摩擦声,随即一切重归死寂。
很快,萧遥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篝火微弱的光圈边缘。他手里拎着两只还在微微抽搐的东西。那是两只成人巴掌大小、通体覆盖着暗红色坚硬甲壳的戈壁毒蝎!其中一只的蝎尾已经被齐根斩断,另一只的头部则被锋利的蝎螯匕首彻底贯穿,暗绿色的粘稠体液正顺着匕首的刃口缓缓滴落。
他将两只死蝎扔在篝火旁。那狰狞的外形和致命的尾钩在火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凌清雪静静地看着。看着他用匕首熟练地剥开蝎子坚硬的背甲,剔除掉含有剧毒的腺体和内脏,只留下相对安全、富含蛋白质的尾部肌肉。看着他将处理好的蝎肉用削尖的树枝串起来,架在篝火上小心地烘烤。很快,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焦香的蛋白质气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微弱地刺激着麻木的嗅觉。
萧遥将烤好的蝎肉撕下一小块,递到凌清雪面前。那肉块很小,烤得边缘微焦,散发着热气。
凌清雪看着眼前这微不足道却是在绝境中搏杀得来的食物,又抬眼看向火光映照下萧遥那毫无表情、却布满风霜与疲惫的脸。她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嫌弃,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接了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同样粗糙、带着厚茧的手指。
很烫。
她将那块小小的、带着戈壁沙尘和火焰气息的蝎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肉质坚韧,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土腥味和淡淡的焦苦,但在极度饥饿的身体本能面前,这味道竟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她强迫自己一口口咽下,如同吞咽下这残酷绝境本身。
萧遥自己也沉默地吃着剩下的蝎肉。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只有篝火跳动的声音和外面永不停歇的呜咽风声。
吃完这简陋的“晚餐”,萧遥再次走到岩棚入口,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