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入我合欢宗,长乐常逍遥(1 / 2)

“噼里啪啦——”

一连串的鞭炮打破安阳县城静谧的清晨,城内人纷纷朝鞭炮声响起的地方赶去看热闹、

最后却发现,竟是从李大财主的府上传来的。

见一顶大红的鎏金华盖,雕琢精美的花轿,停在李府门口,两侧有面容陌生,身着红袍的仆役、佩刀侍卫,以及吹拉弹唱的乐工们在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张管家亦一身红衣,站在李府门口,冲着各位父老乡亲抱拳,扬声道:“今日是我们府上二小姐出嫁的大喜日子,各位父老乡亲,同喜同喜啊!”

说完,他冲后面的几个小厮招了招手。

那几个小厮得了指示,纷纷把手里托盘的大红色红纸包着的喜糖,洒向人群,人群们摩肩接踵地纷纷涌上前,伸出双手,去争抢如天上红雨般的喜糖!

偶有外围的几个人见挤不进去,便只好接头交耳地议论,“我怎么记得这李府千金岁数不大,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安阳县城不大,因此向来没有秘密,有好事者对县中寻常百姓们科普道:“唉,是呀。你们是不知道,我二舅哥他三姑奶奶家的孙子媳妇,就在李府里做针线上的长工,说是李府的二小姐,跟京里的一位裴姓典薄老爷府上的公子定了亲,本来该过两年再嫁过去的。但那裴公子这些日子染了疾,一直不见好。裴家想起这门亲事,于是派了人过来接亲,打算让李府二小姐进门冲喜去的。”

如此这般一传十十传百,等到众人见李大少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背着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遮却了面容的小姑娘出来时,愈发肯定事情的真实性!

一时之间,不少人看向已经坐进花轿里的小女孩,眼神中不免带了些许同情。

李大少爷淌着满脸的鼻涕、眼泪,扒拉着花轿上雕花的窗框,那模样不像是他妹妹要嫁人了,倒像是他妹妹要奔赴刑场。

他自从前两天突然得知了白拂雪要“嫁人”离开李府,远去京城的消息。

已然不知第多少次嘱咐道:“啊!雪儿,哥哥没用呀!哥哥要是好好读书,这会子考中了进士,裴家他们就不敢这么欺负你了啊!雪儿,去了京城你要是被他们家欺负了!记得写信回来告诉我,我,我……”

李大少爷涨红着脸,“我”个半天没我出来个所以然来,毕竟哪怕他遗传自李财主那感人的智商,但打小也耳濡目染,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哪怕那裴家,只是一个光禄寺的小小典薄,但也不是他们一个地方上的小财主能抗衡的!

用扈夫人恨铁不成钢教训自家傻儿子的话说,雪儿能嫁进裴府,那是他们这种小财主家高攀,大大的高攀!

李大少爷擤了擤鼻涕,期期艾艾地道:“你要是受欺负,或者是那裴公子病死了,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就和离,到时候哥哥来京城接你。”

旁边的护卫大哥看不下去了,他本是镇南王府的侍卫,眼下接到伪装成接亲队伍送人的任务,心觉就够离谱的了!

何况长史跟他说扈娘子培养得优伶不是个男的吗?

到了地方和扈娘子交流后,他才知道,说是安阳县地方太小,男人长期不出门,容易惹人怀疑,为了避嫌才对外宣称是个姑娘!

他哪里知道李大公子是真情实感,更不知李大公子的缺心眼程度,到现在他还被蒙在鼓里呢,在他的认知中,白拂雪一直是个妹妹,是个女的。

想他妹妹才只有十二,居然要被那“狠毒”的裴家拉去冲喜!

说不得运气不好,到了京城,那裴公子早咽气了,只怕尸体都凉透了!

说不得他妹妹一进门就做了个小寡妇!

那多可怜啊?

想及此,哭得越发伤心了。

侍卫哪里知道?

只狠狠瞪了李大公子一眼,以为他是戏多,瓮声瓮气地催促道:“行了!行了!此行入京少则一个多月,慢则两月呢,可别路上耽搁了。起轿!”

“妹妹,妹妹啊——”李逸尘挣扎着,甩脱扈夫人死死拉住他胳膊的手,追上花轿,往窗框里塞了个东西,在外急急地快速絮叨:“妹妹,这个你拿着!我也没什么好送的,你喜欢看书,哥哥雕了个枫叶书签给你!本来,我还想寒露过后,求娘带你一起去城外的玉佛寺看枫叶呢!那里清净,没有外人,你要是想家了,就拿出来看看……”

白拂雪生性凉薄,不管是白河村的便宜爹娘,在白河村消失于大火中化作飞灰,他也就开始时惊讶悲伤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更遑论,仅仅接触四年的李府中人。

本来见到李逸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没太大触动,白拂雪甚至有点想笑。

但当李逸尘扔进来,一个约婴儿手掌大小的木雕书签落在花轿的地上,还在轿底轻微地弹动两下。

白拂雪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他迅速拉下盖头,俯身捡起来,看着手掌里那雕工稚嫩,笔触生涩的一块大约只能看出个树叶形状的小木牌时,他愣了一下。心脏似被谁突然轻轻触动,猛地收缩了一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李逸尘,李大公子可万万算不上一个好人,脾气不好,对下人们颐指气使,脾气上来了,非打即骂;

人又懒又馋,不爱读书;

哪怕喜欢做木工,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还拿书童来泄火;

没有羞耻心……

可是,李大公子平日出门遛弯,也会记得家里有个出不得门的小妹妹,他觉得“她”太可怜了,就因为他娘一心想培养个什么“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出来,说什么将来将她嫁入高门,他们家就有靠山了。

所以,街上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她都不能出门来玩,大写得一个“惨”字!

于是李大公子也会偶发善心,随手买些小玩意儿带回去,送给小妹妹;

李大公子见自家“小妹妹”每次来叫自己吃饭,眼睛老往自己书架的书上瞟,他才十四、五岁的年纪,也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讲究与意识。

便随手就拿起一本递给“小妹妹”,道:“拿去看吧。”

反正李大公子自从上私塾的那一年开始,就患上一种看见太多字就会头晕的不治之症。

他想着,要是能培养出来帮他写作业的小妹妹也是不错,只可惜对于帮写作业这件事,“小妹妹”一直是坚决拒绝的!

毕竟,“小妹妹”上次帮写作业,已经翻过一次车了。

总之,李逸尘李大公子身上缺点一堆,但多多少少总有那么点子可取之处的。

白拂雪安慰自己,转过头,却发见窗外追着轿子的李大公子不见了,他回首张望,见李大公子被几个小厮按在原地,还在四肢乱舞的挣扎,后面扈夫人和李财主正一颠一颠地赶到李逸尘身边。

“咳咳。”轿子边执刀的护卫轻咳了一声,他看见盖头底下雪似的白发,眸中闪过惊异,但很快回过神。

护卫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瞬间明悟,光禄寺掌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之事,而十二月十日为当今锦桓帝圣诞,又称万寿节。

这轿子里的白发童子,大约便是镇南王为贵妃娘娘准备送给锦桓帝的寿礼。

于是曲起手指,用指关节敲了敲轿子,自己却赶紧垂下首,沉声警告道:“别让别人看到你的样子!把盖头盖上!”

护卫心跳如鼓,当他明白,轿子里是皇帝的所有物后,恨不得自剜双目。

但与此同时,内心中,一股幽暗的情绪升腾,生出轻视、轻蔑之心。

他想轿子里的,只不过是可能成为皇帝宠物的存在而已。

他一个宠物,算哪门子人呢?

所以,往后的日子我需要用对人的态度来对他吗?

不需要的。

“哦。”白拂雪低低应了一声,敏锐地观察到护卫垂着头颅,貌似恭敬,但语气却又很不客气。

不过白拂雪向来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人,他回头望了一眼轿子后面,见已经赶到李逸尘身旁的李财主与扈夫人,似乎在对李逸尘说着什么。

白拂雪收回视线,重新拉好通红似火的帘子。

花轿内重新陷入一片红色,白拂雪摩挲着那块枫叶小木雕的书签,李逸尘还花费了心思在叶柄的尾部拴了根红色的流苏,他垂着的湛蓝色眸子中光芒微微闪动,隐约似有人低声道了句“谢谢你,哥哥。”

李逸尘耳畔是出现了幻听般,他回过头望向朝远方而去,那接亲的队伍在天际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光点。

李逸尘捏了捏拳头,唤了声“书童。”

“少爷?”书童疑惑地问了声,不知道李逸尘叫他什么事,只见李大少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坚毅地道:“从明天开始,我要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将来妹妹也不会再被送去冲喜了!书童!你要监督我!”

“啊?哦。”书童应了声,也回头望了眼远去的队伍,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有些羡慕、有些嫉妒。

两天后。

书童推开书房的门,见瘫在椅子上,脸上盖着摊开的一本书的少爷,正从书底下发出雷鸣般地呼噜声。